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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71)

民警训斥了一声,“喊什么!声音轻点!”

又调解了半天,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镯子确实是在打斗中被弄坏的。

小民警看看桌上的几段碎玉,“这种情况责任不在一方,双方赔吧。”

“贱女人勾引我老公,我不打死她就是便宜她了,这样的人你们警察不抓?在我家里打坏我东西,他们全责!”

民警懒得和她说,“我们这管不了你们家务事,你们冲上楼先动了手,就是过错方,肯定要自己承担一半,不同意就上法院闹去,好吧。”

女人咬牙切齿:“打人犯法,破坏人家家庭就不犯法?我打的就是这种贱货,下次我还是看到一次打一次!”

“有种再说一句,老不死的贱逼!”孔珍回击。

“行了行了……”民警眼看又要对骂起来,看看强子和孔珍方向,不屑的语气,“你们就不要废话了。人家东西坏了,你们也不要想着拍拍屁股走人,你们肯定也要负责。”

这个镯子多少钱?在民警轻描淡写的询问中,所有人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数字。

78万。

听到这个数字的第一秒,连民警都觉得觉得虚幻。一个不知真假的镯子要78万,怎么可能?然而半个小时后,女人的亲友送来了□□。

黄金有价玉无价。

□□开于云南的一家古玩店,上面是淡淡的蓝色字迹,最下面一栏开头就是四个大写的字“柒拾捌万……”,后面一串龙飞凤舞的数字显得那样无足轻重。

两个小民警面面相觑,面色沉下来。

一瞬间,屋子里的空气静止了,窗外雨声淅沥。

孔珍面色平静地看着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坐在墙角的男人,“季小兵,你他妈说句话!”

男人抬头看她一眼,冷漠而缓慢地说,“……要我说什么,都听警察的吧。”

愤懑与恐惧浪潮般铺天盖打过来,孔珍腾地站起来,朝他冲过去。她在半路被强子拉住,面孔涨得通红。

男人原本已迅速站起来要避,看到强子拉住了她,彻底撕破脸,顺便向家人亮明态度:“干什么,吃里扒外的贱货,在这里还撒泼?”

强子死命拽着孔珍,咬着牙红着眼冲男人道,“你个狗娘养的,你再说一句!”

……

一直交涉到晚上,调解以失败告终。

对方很快请了律师,一纸诉状,将张强和孔珍告上法院,要求赔偿精神损失以及玉镯升值费等各类费用,一起82万元。

法院传票是直接送到了强子住处的。孔珍以为他们告的是她一个人,谁知道,告的是他们两个。

孔珍上回到男人的公司闹过一次后,终于确定,她的人生彻底开始了一场噩梦。

说到底,她只是个外厉内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当命运的悲剧真正笼罩而来时,毫无人生阅历的她彻底没了主意,只剩无尽的恐惧。

孙鹏找来的那天晚上,孔珍正在强子的家里打包衣物。他们已经买好所有的车票,打算一早就走,到北方的城市从头开始。

晚上8点,强子一开门进来,不想看到的会是孙鹏。

外套脱在桌上,孙鹏穿着件单衣,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手上是那张法院的传票。孔珍坐在床边,一言不发,满脸泪痕。

在孙鹏注视的目光下,强子愣了几秒,若无其事地进来,放下刚买的晚饭,看看他,“你怎么来了?”

孙鹏看着他,口气很淡,“强子,这事不能这么办。”

强子脱外套,不看他,“什么事?”

孙鹏站起来,面孔从未有过的冷厉:“你要把她带去哪?一辈子背着债躲着人过日子?张强你脑子给我清醒点!”

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来,强子回过身,他比孙鹏矮一个头,扬着脸狠狠盯着他:“好!那你说!你说怎么办?”

冷白的灯光照在这破旧的屋里,在每个人的身上打下数道阴影。

强子咬着后槽牙,死死看着孙鹏的眼睛,猛地甩手指向床上的孔珍。

“你看看她,她今年多大?她过了年23岁,你问问她,她长这么大有谁教过她好坏?有谁?你不管她,我不管她,眼睁睁看着她走错道也不拉……”男人得眼泪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他狠狠一把抹掉,眼中又恢复狠厉:“连我们都不管了,谁还会管她死活?还是她天生命贱?!”

——你看,你看看这个城市到底有多少个她?!

有人养,无人教,出生于蒙昧混沌的犄角旮旯,抱着颠覆命运的奢望来到这繁华都市。除了一具青春的身体,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

是谁让她们饱尝人间冷暖、阅尽世间不公?又是谁一次又一次向她们洒下涂满诱惑的面包屑,等着看她们争相跳进物欲的牢笼,出尽洋相?

头顶着同一个太阳,谁生来就比她们高贵?又凭什么比她们高贵?

在他们的刀兵相争中,在死一般沉寂的空气里,只有孔珍在哭。

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只觉得强子的话像是一把锤子,每一个字都硬生生捶在她心上,那痛像是要吞噬她,撕碎她。

她在无法承受的疼痛中冲下床,欲夺门而出。反应过来的强子一把把门堵住,门板发出“砰”地一声。

孔珍无路可逃,最后头抵着门,默默抽泣。强子和孙鹏在沉默中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一言不发。

一扇木门,将他们三个人与外面的世界相互隔绝。

僵持了很久,孙鹏说,“强子,你先出去,我有话跟珍珍说。”

强子撑在门边,红着眼,动也不动。

孔珍静了静,平缓了情绪,哭哑了的声音低低叫了一句,“强子哥……”

迟缓了一下,强子心里一梗,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隔壁早就有人听到吵闹的动静,出来等着看热闹。黑暗暗的院角,两个中年女人看着强子忽然大步出来,刚想伸着脖子朝门里望两眼,那门瞬间就关了。

孔珍静下来,满脸是泪,手背上全是水。

孙鹏去厕所湿了毛巾出来,“……坐下擦擦脸。”

他凝视着她。

这样的情景,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上一次她哭,是孙飞走丢的那次。

心中沉重,孙鹏看了眼窗外的夜色,转过脸看她,语气克制:“珍珍,强子说的对,我们细心一点,顾着你一点,你就不会走错路。但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女孩。”

事到如今,他仍愿意给她一句认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因他的话再次又酸又痛,她用毛巾盖着眼睛,眼泪一颗颗沁在湿热的毛巾里,沉默着摇头。

他看着她的发顶,放柔僵硬的语气,“但是现在,不能一错再错了。你们现在逃了,是没事了,但强子老家还有个奶奶,你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你还在供妹妹上学,以后你们怎么办?

我们都不懂法,这事到底最后会怎么样我心里也没数。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跟你们一起扛。走错了,没事的,从来就没有回不了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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