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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列车(50)

电影行至高\潮处,剧情笑中带泪。“咔嗞咔嗞”地吃了几片薯片,女孩的表情变得平淡了,几秒后,她拿起遥控器。“啪”一声,屏幕一片漆黑。

空气蓦然安静,只剩下浴室里透出的清清水声。

钟亭闷在里面一个小时候才打开门。真云就站在门口。谁也没有惊讶。

女人与女孩面对面站着,白色的雾气徐徐从背后涌出来,像湿热的风。钟亭湿发散乱,几缕落在眼前。透过发的虚影看过去,是女孩子纯净漆黑的双眼。

那目光清澈又倔強,脆弱又孤绝。像两年前一样。两个破碎的人相遇,勉强拼凑出一份完整。饮鸩止渴般,用灵魂互相供奉。

恍惚间,钟亭想走出这片狭小空间,方真云预见她的动作,一把抱住她。被撞得后退半步,钟亭背靠上门框。

真云的身高只顶到她的耳垂。细瘦的双臂抱紧她的腰,她把头放置在她肩上。

凝滞的意识里,钟亭听她缓慢的声音:“你不要怪我,是你先背叛了我。钟亭,是你先背叛了我们。”

“男人有什么好?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家人又有什么好?他们是不可以选择的,养你爱你都是逼不得已,从来都不是他们主动选择了你。你回头看看,只有我,一直都在这儿。”

女孩绵柔的身体压着她,带着一股她无法推开的力量。坚硬的门框像生出的脊骨,支撑着她无力的身体。目光茫然消沉,钟亭低头看女孩的发顶。发梢上的水一点点往下滴,掉在她漆黑的发上,有的沁入、有的下坠。

像水的滴落,她的点滴,她慢慢沾染。谁的错?

令人窒息的拥抱中,钟亭迟缓地摸了下她的头,慢慢、慢慢地将她拉开。

真云不松手,轻柔的声线渐渐颤抖:“你不能不管我的……钟亭……你不能不管我……连你也不管我,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这声音下深藏委屈、愤怒与哀伤。随着脑中的轰然巨响,身体里努力汇聚的力量逐渐消散,钟亭只觉得,自己体里一片破裂。

翻涌的情感下,真云捧住她的脸,凑上去,绝望地、深深地吻住她。女孩的嘴唇,柔软、芬芳,像被雨水湿润的花。又像汲水的小鹿,在她的唇上轻轻舔吮。

钟亭一动不动地垂着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真云的脸庞上,缓缓留下两道清泪。

身体的感觉纯粹而真实,谁也骗不了谁。嘴唇分开,身体分开,钟亭靠在门上,颓然看着她,手指擦她的泪,“你真的爱我吗?真云,你问问自己。”

眼中的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方真云面孔苍白,“对又怎么样,不爱你又怎么样?在上海的时候,那些快乐是假的吗?我们去成都、去云南、去韩国,你以前对我那么好,那些好、那些开心,都是假的吗?”

声音软下来,有些混乱地,试图在废墟上重砌堡垒:“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离开这儿回上海,不回上海也可以,我们去其他地方……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儿都行。以后我乖乖的,你会爱我的。”

“回不去了,真云。”

“哪里回不去?回不去哪里?”女孩提高音量,压抑的情绪陡地爆发。

钟亭看着她,“以前的日子,我回不去,也不想回。”

良久,望着方真云仰起的脸,钟亭伸出摸她的头。

年轻的女孩,每一根发丝都泛着光泽。

“给你20万,就当没认识过我,好吗?”

怎么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就用最简单的办法。

透过朦胧泪眼看着面前的人,真云像是不认识她了。

“不要立即回绝,你不小了,慢慢就知道很多机会只有一次。认真考虑,再回答我。”

望着钟亭漆黑的双眼,女孩一点一点笑起来,笑下的泪水令人心碎。

“30万。”她一字一句,“我要30万,一分都不能少。”

“好。”钟亭想都没想,“明天上午带你去转账,今晚你把东西收拾好,拿完钱就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第二天一早,钟亭带着方真云去办完理转账,径自上车,没再看路边的女孩一眼。下午,她直接去找钟沁。

钟沁丈夫在家,钟亭让她从家里出来。

别墅区幽静,钟亭很想抽烟,烟掏出来,想起她怀孕,又放回去。

不一会儿,铁艺的小花园里出现人影,钟沁披着件羽绒服、穿着拖鞋走出来,里面是一身粉蓝色的毛绒睡衣。

拉开副驾门,她坐进车里,冷着脸直视前方。

钟亭问她,“在家干什么的?”

“没什么,看育儿书。”

“上次带给你的绘本还好吗?”

“挺好。”

静了静,钟亭转头望着自己妹妹孕中莹润的脸,忽然淡淡笑了下,“你昨天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心里对我有那么大意见……”

钟沁不说话了。昨天的话说得很重,心里不是不后悔的。

“帮我个忙好不好?”钟亭说。

一直抿唇看外面的树,默了下,钟沁终于调过脸看她。

“帮我告诉爸妈,我不是,叫他们不用担心。”

“真话还是假话?”

“钟沁,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慌?。”

沉默对视半晌,钟沁忽然扭过脸朝窗外,眼泪说下来就下来。同胞姐妹,此中的连心情感,旁人永远无法体会。

在钟沁极力抑制的呜咽声中,钟亭望着车外萧瑟的风景,淡淡说,“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比你优秀。这几年不在家,他们也都是你在照顾,我知道你比我付出得多。可能我一直觉得他们很厉害,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以后不会了。”钟亭抽出纸巾递过去,“别再哭了,对宝宝不好。”

默默擦掉眼泪,钟沁带着哭腔说,“钟亭,我昨天有些话说得很过分,回来后我特别害怕,怕你身体又出状况……”

钟亭摇头,轻声说,“没有,我昨天睡得很好。”

冷冷的风在窗外呼啸,钟沁擦眼泪。

短暂的空白里,钟亭有些茫然看着外面。冬天的阳光很亮,折射进来,一小片落在脸上,带着微微暖意。

……

工作室刚开张,收到的学生不多,事务不少,很多工作流程尚在摸索中。不知不觉中,经验老道的范一鸣成了钟亭的最佳合作伙伴。

晚上在工作室接待完一位前来咨询的家长,范一鸣临时起了兴,去车里拿来小提琴,跟钟亭合奏。一个听众也没有,两个投入在单纯的音乐中,心中畅意。

疯狂弹奏了靠近一个小时,钟亭疲惫地停下,笑了笑,问,“心情不好?”

钢琴边的范一鸣放下琴弓,看看她,舒了口气,“这两天我在办离婚手续。”分居多年,他和长居美国的妻子终于达成共识。

钟亭不予评价。

透明的玻璃门外,夜色浓浓。

范一鸣静了会儿说,“我发现有的人,他一生都在追求一种不存在的东西,很难真正快乐。一开始你会试着去暖化他,但慢慢就知道,全是徒劳。我妻子,也就是我前妻,她就是这样的。一直以来我都不想放手,夫妻一场,怕放了手她就彻底没有退路。现在年纪大了真的觉得太累。我想,不如让她去试试,也许能碰到真正让她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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