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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列车(46)

何志斌是弃儿。

何志斌的身世在圈子里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他不刻意提,也不回避。情浓意蜜时,夏薇向他求证过,何志斌态度很无谓,语气里连个波动都没有。

是啊,一个男人单枪匹马混成这样,有什么需要避讳?

这也是她始终忘不了他的地方。他就是暗夜中最真实的一簇火焰,那么张狂,又那么孤寂。

爱上他,太容易了。

何志斌是在一岁多时被老太太从菜市场捡回去的。那时候他没记忆。到了四五岁,小孩子开始长脑子,大人都觉得孩子小、不记事,当着他的面和老太太什么都聊。模模糊糊地,孩子心里存了点印象。

他们家也没人刻意瞒他这个事。何志斌父母都是尿毒症重症患者,两个人在医院透析时认识,结婚就为互相做伴。能保一年命是一年的人,哪生得出孩子?老太太把何志斌抱回去后,两个人对这小孩倒是真的喜欢,治病治得穷成那样,吃穿都没少了他。

父母去世后,没什么文化的老太太跟何志斌相依为命,直接把这事跟他说了。老太太怀疑他亲生父母是船上打渔的,家里孩子多得养不起,去菜场给小贩送鱼就顺道把他扔了。这些也都是周围鱼贩子说的,也没个论证。完了老太太叫他也不用想别的,自己有一口气在都会继续供他上学。她要他用心学,以后出人头地,给他亲生父母好好看看。

从小就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加上父母常年卧榻、体弱多病,何志斌早就知道自己家跟别人家不一样。老太太说这个事的时候他刚上小学,没多大感觉,也不觉得伤心。什么抱来捡来的,该上学还是上学,该玩还是玩,那个年纪的男孩有多顽皮,他只比别人更皮,半点没让老太太省心。

但从那之后,这小男孩心里有个信念:他以后一定要住大房子,给老太太过点好日子。就这么简单。

现在,何志斌觉得他全做到了。

初冬傍晚,华灯初上。

车停在仓库门口,他拿着外套下车,边穿边往仓库里走。工地上有狗听见脚步声,远远吠起来。

看门的小李穿着军大衣站外面和工地上的两个人抽烟聊天,看何志斌过来,打招呼,“老高都在这一下午了,晚饭都没吃。老板你吃过啦?”

何志斌吸了下鼻子,抛车钥匙抛给他,“我也没吃,你开我车去买点吃的过来。”

接过钥匙,小李点点头,“行,我去了。”

仓库里的灯瓦数足,从顶上挂下来,刺眼的光线让人有种深夜的感觉。这阵子,几个大货架上的成人用品都已清仓结束,只有角落放着一小堆剩下的陈货。

何志斌进来的时候,高阳正躺在进门处的小床上看着手机。

“怎么样了?”

听到何志斌声音,他一个激灵,在床上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往里去。

“啊……清完了……就剩那点了。”

高阳说完,轻咽了下口水,忽然就心跳如擂。

好几天过去了,一点风声都没有,他不知道何志斌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些年他一直是他的出纳,也是他负责收取客户的预付款,向客户发货。何志斌清账转行,一些老客户陆续把欠款打来,那35万里头,一部分是欠款,还有一部分是不知情的客户打来的预付款。

高阳在赌桌上赌红了眼,总想着再借最后一把翻盘,前后不过半个月时间,后路都没来得及想,挪钱填完了坑才知道后怕。下面有个常年跟何志斌合作的小批发商,付了5万货款后货迟迟不到,打给高阳次次被推脱,才直接找了何志斌。

何志斌不动声色地查了账。账面一清二楚,简直不需要他费脑子。老万知道后帮他一打听,才知道高阳是被套在了赌场。大概了解了下中间情况,老万觉得高阳也挺可惜的,头一次玩就被人拉到了坑里。

赌博其实和毒\品差不多,别看他们平时牌打得不停,大家心里都有条线。真正沾上黄\赌\毒,倾家荡产的大有人在。老万知道何志斌气得不轻,他的意思,高阳要是真能把钱还了,就不要弄得太难看。毕竟他以前是跟在他身边的。生意人尽量不要交恶。

何志斌一直走到仓库里头,查看完剩下的货,又晃悠出来。

高阳慢慢站起来,看着他。

何志斌走到他面前,伸手拖来旁边的木椅。椅子脚蹭着水泥地,发出短促刺耳的声音。懒懒坐下,他在皮夹克里掏出烟点燃,抽了一口后抬眉,“坐吧。”

愣了一下,高阳重新在床上坐下,脑门瞬间涌出一层虚汗。

“跟我不少年了吧。”何志斌忽然问。

高阳张张嘴,“5年多。”

“小衣庄那边,头次是跟我去的?”小衣庄就是令他深陷的地下赌场。

嘴一撇,高阳眼眶红了,咽了咽吐沫,情绪有些激动:“后来是陈洋他们几个带我的……第一天晚上赢了3万,就昏了头了。不知道怎么地,见鬼了一样,一直输。我就想着,翻个本,翻个本就收……”

高阳抹眼睛,说不下去了,发出呜咽声。

何志斌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几分钟后,高阳目光闪躲地说,“志斌,钱我一定还你……我想办法还你……”

这些年,高阳是清楚他的。何志斌表面出手阔绰,其实在钱上从不含糊。他心里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账。他爱钱,也计较钱。高阳跪在钟亭面前说怕坐牢,其实内心深处更怕的是何志斌这个人。

在高阳眼里,何志斌是个没有禁忌的人。

“你拿什么还?”何志斌看着他,烟灰弹地上,“5年多,老子就算养条狗也该喂熟了。”

高阳抿着唇,胸口呼吸起伏,不敢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嘴唇颤动,“我卖房子、跟我叔叔借……我肯定还……”

何志斌冷冷一哼。良久,他踩熄烟头,兴致全无地站起来。

没再说一句,他走了。

谈完了,结束了,最后的机会。

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高阳扭过脸,看何志斌即将在门边消失的背影。

“志斌!”他忽然大叫一声。

何志斌回头,同一瞬间,高阳拿起床边的烟灰缸,猛地砸向自己脑门。

天旋地转,鲜血直流。

……

抢救室的灯亮着,大门紧闭。

门忽然打开,戴着口罩的护士喊:“于桂兰的家属……于桂兰家属……”

坐在门口的老万站起来,看看钟亭,两个人走过去。

护士问:“你们是家属?病人现在抢救中,心脏血管要装支架,你们换鞋进去,具体医生会跟你们讲。”

老万:“不是,我们是家属朋友,家属赶在路上呢。”

护士皱眉,“家属还没到?这边要动手术签同意书了,你们赶紧打电话,心梗来得快,等不起……”

余光里看见那边有人影匆匆过来,站在旁边的钟亭心下一松,“家属来了……”

“怎么样了?”何志斌大步走来,头发有些凌乱,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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