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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列车(4)

表面的叛逆?那是小孩子的把戏。

第二天也就是钟沁婚礼前一天,全家各司其职,忙最后的琐事。一早,堂哥一家坐火车到了,钟亭负责去市里接。

天有点阴,雾很大。上汽渡后她从车上下来,发现江上雾更重,整个白茫茫一片,船只如在云端。上船的人都在庆幸,说雾再大一点点,今天这船就要停开。

外套仍在车上,她单穿一件薄线衫站在栏杆边吸烟,觉得身上有点寒。

下乡这几天气温一直往下走,越来越有秋的样子。

右手边的铁栏处原本空荡荡,忽然走过来一个人,视野里的压迫感令她下意识地转过脸。

男人颓着背,夹着烟的手搭在栏杆上,隔着不到一米远,感受到身旁的这道目光,侧过脸。

有一秒钟,他们目光相触,近乎一样的冷淡。

认识吗?

昨天没有过任何的接触,无论是一个眼神还是一句话。但这两道目光漠然相交的背后,他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他。

只不过没人会承认。承认这个无由来的记忆,承认性的吸引。

船在空噪的马达声中往前走着,水流潺潺向后,脚下的哗哗水声清冷又空寂。

短暂对视后,钟亭不动声色地回过脸,望着雾下一枚淡黄色的朝阳,手指送向唇间吸了口烟,又自然地垂落到身侧。

几个人从背后走过,飘过的笑声和说话声把这方寸间的沉默衬得更深。青雾缓慢地在她脸庞边翻涌,被风推进身旁的空气。

闻到鼻尖的烟味,何志斌不知道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身旁的女人。

昨晚他喝了不少酒、打了半夜牌,早上起来后整个人都像是空的,一路上都在强撑精神,只想赶紧回市里睡笼觉。

他沉默着看了会前方,过了会儿,又看了眼旁边人。

女人抿着唇,直视江面,侧脸的轮廓在雾中显得温和而模糊,短短的黑发被悉数别在耳后。

他注意到她眉梢边有一道疤痕。浅浅的凹陷的白色。痕迹不大,但也有点显眼。

很快,她干干净净地抽完了一支烟,随手扔了烟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雾像是在她离开时恰好散开的,沉睡的晨光在云层后醒来,平静的江面渐渐明亮。

片刻后,栏杆边,何志斌侧过身,发现她的背影进入了熙攘的人群。

他看着她在上车前抬起胳膊,向后梳了下头发。

而后,人消失在了车边。

何志斌轻笑了下,朝江里扔了烟头,步伐潇洒地走向了自己的车。

没过一会儿,空中再次响起了悠长的汽笛声。渡船顶端的红色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

这趟汽渡,到岸了。

……

钟亭堂哥一家都来了。

小侄子正是调皮的年纪,在火车站看见钟亭一开始认生,上车后没一会儿就跟她熟络起来,问东问西、调皮捣蛋。钟亭把他们接回家,一家人看见孩子都高兴坏了——这是钟家目前唯一的一个第三代,人人宠在心尖。

头一次嫁女儿,钟父钟母明显紧张过度,越临近越觉得很多事没做好。晚上吃完饭,两个人为一件小事拌嘴,钟沁被他们吵得头疼,拉着钟亭上楼帮她烫婚纱。

婚纱是钟亭之前陪她在上海选的,一件迎亲婚纱、一件主婚纱,还有两身裹胸晚礼服。此时它们被挂在衣橱前,裙摆蓬松宽大,层层密密的纱上镶着细珠和水钻,整片裙纱相连,像一面梦幻的墙。

钟沁拿着熨烫机的蒸头在白纱上轻轻走动,热气腾腾的白烟在蕾丝和水钻间游走缠绕,她一脸不自知的淡淡幸福。

钟亭一直看着她在灯光下的侧影,某一刻,她觉得钟沁像是忽然成熟了。

一夜春风来,千万梨花开,那样的悄然无息。

安静中,钟沁忽然回过脸,“你老看我干什么,也不帮帮手。”

钟亭笑了下,正要过来,桌面上的手机却震了。她探身拿起看,直接按熄了。

钟沁看她一眼,试探的语气,话里有话:“这两天回来,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谁啊……”

钟亭温和地笑着说,“你倒是开始管我了。”

钟沁语气放缓了一些,幽幽说,“我可管不动你……我就是觉得你也可以不要再玩了,有什么意思呢,这个年纪,再怎么玩也该玩够了。”

她放下手里的蒸汽头,看过来,眼神被昏黄的灯光衬得漆黑。

“我觉得人在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特别是女人。就拿生孩子来说,我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就提醒我年纪不小了,要多注意一点。

你知道懂我的意思么,女人和男人毕竟不一样,老那么飘着也没意思。等你觉得累了,可能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钟亭一直看着她,嘴角仍有笑意。

“钟沁,我日子过得没你想得那么丰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乐趣,过得开心不就行了。就像你觉得有个家庭开心,我觉得这样子更自在,不都是一回事,为什么要劝我,我劝过你吗?”

钟沁看看她,“反正你总是有你的道理。你知道我想你过的好就行了。不多说了。”

钟亭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站起来,“烫好了没有,贴个面膜早点睡吧。”

这一夜,她们只睡了几个小时,早上5点不到,前一晚住过来的化妆师就敲门了。

化了两个多小时的妆,摄影拍照的都挤到了房间里,摄影师叫钟母过来给新娘戴首饰,他要拍花絮。

窗台边,钟母帮钟沁缓缓戴上一根铂金的手链,搭扣一扣上,母女俩忽然都有感而发地齐齐落泪,旁边人赶紧递纸巾。

钟亭拿着纸蹲下,贴心地帮钟母擦脸,“看看,昨天还说不会哭。”

钟沁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蹭着眼角,声音里还有哑哑的哭腔,“钟亭……你快帮我看看,眼线花没花……”

这天早上,市区那头也热闹,十二辆一刷水的黑色宝马作为迎亲车队,赶早穿过半个J市,从轮渡上浩浩汤汤过来。炸鞭炮、堵门、抢红包、敬父母……红红火火忙一阵,赶在吉时前,新郎终于背着盛装打扮的钟沁上车。

新房是郊区附近的一栋小别墅,亲朋好友在那等候多时,车队到了立即放炮撒花,路人邻居争抢着糖果喜烟沾喜气。钟沁有孕在身,整天的婚礼过程双方家人都对她很体贴。晚上在市区的五星酒店办完婚宴,朋友吵着要去闹新房,新郎全部婉言拒绝。

筹备了几个月的婚礼,像一场在深夜里炸过的烟花,转瞬即逝。

当晚,疲惫不堪的钟亭和父母在市区住处住了一晚,钟沁第二天回过门后,他们又回了江心洲。

钟亭一个人留下来了。

连续几天阴晴不定,这天清晨,一场秋雨总算落地。

清晨在雨声中迷迷糊糊醒来,她去厨房做早饭。吃早餐中途,之前一直在接洽的文化馆打来电话,约她近期面谈钢琴工作室的相关合作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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