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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列车(33)

她看向他,“你听听看怎么样,性价比还不错。”

双手随着话音一起落下,霎时间,安静的空气里飘荡起了优美的琴键声。

钟亭弹得随意,头与双臂自然垂着,身体与琴身间维持着一个矜持的距离。何志斌站在琴的背后,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双手,只能看见她半边的肩、低垂的眉眼。

她的上身随着流泻的乐曲微微前倾,灯光落下来,琴身亮得刺眼,她的脸上有刹那的沉醉。

心里咯噔一下,何志斌静静站着,某一个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她最真的那副面容。

从琴行出来,空中开始飘小雨点。

他们加快步伐去取车。半路雨下大,离停车地方还有段距离,他们拐到一处檐下。

夜幕漆黑,雨水茫茫然笼着天地,树叶子被浇得簌簌响。掸了掸外套上的雨,何志斌望着檐下流淌的一道雨帘,感觉一时半会走不掉。街那头,雨气已经弥漫开来,景色模糊。

旁边递来烟,他愣了下,接过来,偏头点燃。

异乡的夜,他们站在檐下吸烟,安静地等雨停。

水汽与烟雾盘在脸庞,钟亭有些无聊地低头看指尖火光,她觉得发明香烟的人很慈悲。他一定知道,人冷的时候,一点微光也是安慰。

“冷不冷?”何志斌问。

钟亭摇头。

何志斌看看她,“琴弹得不错。”

“谢谢。”钟亭看着黑夜下的雨丝,说,“很久没弹了。”

“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六七岁吧,记不清了。”

“学了多少年?”

“没有,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没学了。”

何志斌笑,“那现在还来教小孩。”

钟亭也淡然一笑,“半吊子才会做老师,再说了,赚钱而已。”

何志斌这下是真笑了。

在雨声下沉默了会儿,何志斌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

钟亭略一沉吟,“贝多芬的第四钢琴协奏曲。”

他看看她,不明所以。

“记不记得那晚,你问我那个歌叫什么……”钟亭淡淡说,“那不是歌,是贝多芬第四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

雨还在下,小小的檐下一片寂静,就像那个夜晚,那通漫长而无声的电话。

没有灯,她洁净的脸上反射着飘忽不定的雨光。风轻轻吹进来,雨丝若有似无地拂在她脸上。黯淡光线下,她的嘴唇看上去很柔软,饱满的下唇,几道很细的唇纹,等待滋润。

微热的气息轻轻贴近,钟亭没有动,任凭男人异常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双唇。

细密的雨声,犹如深沉纤细的琴音,铺天盖地将他们围拢。

贝多芬第四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钢琴独奏与弦乐齐奏。

希腊神话里的音乐天才奥菲斯,曾为复活亡妻,孤身前往冥界。

“你为何到这里来,可怜的年轻人?这里没有生命,只有死亡的悲惨呻\吟。”

“一切磨难和困苦,我都能顽强地克服,惟有内心的巨大痛苦,使我痛不欲生。

如果你们能了解,失去爱人的滋味,

你们一定会慨然应允,让我走进这冥府的大门。”

他们在檐下热切地拥吻,被黑色的雨所围裹,钟亭心跳如擂,感觉自己是黑海上的孤舟,被风雨吹得没有方向。

“你为何到这里来,可怜的年轻人?”

与痛苦无关,与爱人无关,只因这黑夜中的点滴慰藉,让我忍不住靠近。

在这场雨中,在这个拥抱里,这个吻是不可逆的真实。它虚幻而真切,直白而深邃,拥有比吻本身更深的含义。

……

雨始终不见小,何志斌一个人去把车开来,跟钟亭回到山上酒店。

老万几个吃完饭原本计划出去找个地方按摩,突逢大雨没出去,一起聚在房间打扑克。

几个人房间连着号,两个人湿漉漉回来时,老万正在走廊上打电话,不禁看着何志斌笑起来,“叫你跟我们一起吃饭,淋雨了吧。洗个澡,过来跟我们一起打牌。”

何志斌拿房卡开门,“你们先玩吧。”

门开了,钟亭跟老万打了招呼就进去了。

老万朝何志斌使了个调侃眼色。何志斌直接带上门。

打完电话回自己屋,屋里乌烟瘴气,几个男女正围坐在床边打扑克,笑声不断。

“别动,一对2。”刘明堂嘴里叼着烟,甩出一对牌,看看他,“志斌回来了?”

“嗯,淋得跟狗一样。”

刘明堂大笑,“怎么不喊他过来玩。”

“喊了,要肯啊。”

胡乔说:“谈多久了?还腻成这样。”下午的时候何志斌先走,他们已有怨言。

“一个多月吧。”刘明堂说,“我第一次撞见的时候,还没开始呢。”

胡乔看看刘明堂,“这个都知道,小明啊小明。”

“他么的,两个人去我店里吃饭,正好被我撞见。”

坐在胡乔旁边的万佳忽然问,“钟亭做什么的啊?”

老万在旁边倒了杯茶,“搞不太清,好像是教孩子弹钢琴的。”

“音乐老师?”

“差不多,不过好像也不是学校里那种。”

万佳“哦”了一声,“那估计就是外面那些培训机构里的老师。”

胡乔说,“这么说,条件不一定比得过夏薇。夏薇老子那个厂现在做得其实还可以。”

这帮人里面,夏薇最早认识的就是胡乔。后来跟他们一起玩,才认识了何志斌。原本几个人跟夏薇关系都不错,何志斌跟她分了后,他们跟她也没了联系。

刘明堂带来的两个女孩子插不进话题,其中一个问,“夏薇是谁?”

刘明堂还没来得及回,万佳已经帮他开口,“何志斌前女友。长得很漂亮。”

女孩子一听到“很漂亮”这个词,就有点好奇了,“有多漂亮?”

刘明堂笑笑,“哪有多漂亮,我觉得跟你比就还差点。”

“少来吧你。”女孩子笑着回嘴,脸还是红了。

万佳笑起来有点甜,拿起旁边的手机,“我朋友圈有她照片,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为何到这里来,可怜的年轻人?这里没有生命,只有死亡的悲惨呻\吟。”

“一切磨难和困苦,我都能顽强地克服,惟有内心的巨大痛苦,使我痛不欲生。

如果你们能了解,失去爱人的滋味,

你们一定会慨然应允,让我走进这冥府的大门。”

引自歌剧《奥菲欧与尤丽狄茜》

第28章 草莓

钟亭开灯开空调,脱下外套,“你先洗吧。”

何志斌带上门回身,看见她站在电视柜旁给手机充电。

室内很静,能听到男人脱外套的声音。他走过去,把她轻轻挤到墙上。拿车时淋了大雨,他的头发、眉毛都是湿的,被体温蒸出热气,目光中显露着一抹性的冲动。

钟亭被他压得深吸一口气,在一旁放下手机。

室内的温度缓缓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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