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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列车(26)

跨出步伐的瞬间,身后的车骤然亮起大灯。方真云转脸看过去,没有用手遮挡刺眼的光线。车灯雪亮,她无法看清里面的人。倒是里面的人,能看清她。

尽管上次他送了她去医院,但直到这次,何志斌才看清了她的长相。又或许说,是记住了这个女孩的样子——一张清纯稚气的学生脸。

车从她身后擦过去,引擎声轰鸣。

回到家,钟亭很快地洗了一个澡,倒在房间的床上。

有人敲她的门,她没应声。过了会儿,门被推开,客厅的光从背后照进来,勾出女孩身形的轮廓。

“喝点水吧……”真云在她床边坐下,手里端着水杯,想照顾她。

“你去睡吧。”钟亭没有睁眼。

过去的十来天她一直很好,很乖。就知道,都是假象。

“你生气了?”

听着女孩小心翼翼的声音,钟亭幽幽说,“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沉默中,真云说,“对不起,我就是担心你。”

“不怪你。”钟亭吸了口气,“去睡觉吧。”

闭着眼,良久,钟亭听见玻璃杯被放在床头柜上的声响,再然后,是人走出房间的脚步声。

睁开眼,她闻见自己身上不断往外涌的烟酒味。头疼。

这一夜睡得不好,然而第二天天刚亮钟亭就醒了。

不过有人比她起得更早。走出房间,她看到方真云已经在阳台上逗咪咪。

洗漱后,钟亭走上阳台,给窗外的花花草草浇水。

外面晨光熹微,雾很浓。细细的水流汩汩往下淌,撞击到层层叠叠的叶片,零散落入泥土。

“要不要跟我去晨练?”

方真云一直蹲着逗猫,在很细的水流声里,她仰起脸,有些怔然地看着钟亭。

“去不去?”

钟亭放下水壶,又看着她问了一遍。

小区附近有一座山丘,附近的老人每天都赶早去锻炼。钟亭和方真云换衣服出门,简易吃了早餐,一路散步过来。

秋天,山上草木败了很多。她们拾阶而上,到达山顶时,阳光刚好。几个老年人在空地上耍剑,空气闻起来冷清干净。

钟亭走到山边看风景。

来时脑袋还有点宿醉的沉,此时被风一吹,畅意很多。方真云站在旁边看着她,淡淡的阳光透过睫毛,在她眼部投下两道很浅的阴影。

钟亭知道她在看自己,却不看她,“来了这么多天,怎么不出去转转?不是很喜欢古建吗?”

方真云不吭声。

“这里背街小巷其实有不少名人故居,你可以上网查一查,很多都不收门票。”

“那等你有空了,能陪我一起去吗?”

转过脸看看她,钟亭笑了下,口吻淡淡的,“不是跟你说了,我忙。”

忙着喝酒吗?女孩子望着山下。

“昨天送你回来的,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嗯。”

女孩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

“你回来只有一个多月,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

“感情的事,不是用时间来算的。”

“你以前也有很多男朋友……”

钟亭不说话。

“你知道杨菁是怎么说的吗?”

阳光落在女孩漆黑的瞳仁里,明亮纯净。

“她跟我说,有的人表面专一,骨子里最想要放浪和刺激。有的人表面洒脱,其实最渴望专一的感情。”

女孩忽然很浅淡地笑了,看向她,“钟亭,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钟亭静了一会儿,语气依然很淡:“人生很长,风景也很多。你年纪小,不多看一看,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比我大,看过的风景也比我多……”方真云说,“但你真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钟亭,其实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第22章 怔然

山不高,能看见下面的逐渐苏醒的城市。

朝阳在城市上空的尽头,洒下淡柔晨光。方真云说这几句话的语气笃定而老成,恍惚间,钟亭有些记不清她年纪。

21还是22?

不对,是22了。因为她们认识的那一年,方真云18岁。刚刚成年。

是夏天吧,在杨菁工作的画廊。她从一个刚结束的活动现场赶过去,穿过展厅内一幅幅色彩饱和的先锋画作,看到杨菁坐在休闲角的沙发上,和对面的女孩聊天。气氛像是很好,她们在说笑,身上是夏日的金色阳光和淡淡树影,从明亮的落地窗外透进来。

她走过去,杨菁回头。在她肩后,钟亭看见了一双明澈有光的眼睛。

18岁的方真云很瘦,比现在还要瘦,留着一头很黑的长发,身上穿的是一条有些发了色的连衫裙。青春润色,廉价的衣物丝毫没令这个女孩子在举手投足间露怯。

那一年,钟亭、杨菁23岁,刚毕业不久,已踏入花花世界。杨菁是美术专业,有一些天赋、欠缺一些专注。原本的计划是毕业后出国深造,往专业领域发展。然而她最终却和钟亭一样,留在上海工作,行走在艺术工作的边缘。

留下来的理由很简单,她说要照顾一个女孩。

高中时候,杨菁交过男朋友,上了大学,她渐渐发现了自己的另一面。这件事钟亭是第一个知道的。后来她的两任女友钟亭都见过。

第一任是同校的学姐,长得很美艳,也是艺术生,在毕业后以异地为由跟她提了分手,中间摇摆数次。后来才知道,是对方身边有了男友,没等到杨菁毕业就结婚了。

第二任是方真云。

没见面前,钟亭就听说是个刚成年的女孩。见到方真云后,钟亭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受。

清晨的露珠吸附在叶片上,清透、莹亮。它很小,圆圆的一颗,却能映射出大千世界。很矛盾,但矛盾正是很多事物最原本的样子。沉重与轻灵、纯净与复杂、懵懂与是故,在方真云身上,钟亭看见了许多露珠般的矛盾,它们使她散发出一种超越同龄人的别样魅力。她是美丽的。

四周的树木在风下轻轻摇曳,如同萦回的记忆。到了晨间最繁忙的点,汽车的噪音开始飘上来。

她们都不说话,沉默着。

“没有带厚点的衣服过来吗?”

钟亭脸色温和的问。风拂动额际的碎发,她看向女孩。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米色连帽衫,脚上是蓝色的球鞋,脖子和脸上的皮肤都泛着光泽,无声地叫嚣青春。这个年纪的女孩,很多在审美上都开始偏向成熟、精致,她却像是还停留在那个午后的夏日。

此时明明是深秋的清晨,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都穿着厚衣,颓丧的也好,积极的也好,大家都在为全新的一天奔波忙碌。

是谁把她扔在了那个一去不返的夏日?一股重而隐秘的情感涌入身体,瞬间控制住情绪。钟亭感到一阵莫名的彷徨。

这场晨练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到家后她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下午,钟亭去工作室看完装修进度,一个人逛了商场。她给真云买了两件外套,一件收腰的呢子大衣,还有一件羽绒服。路过鞋子柜台,又挑了一双当下流行的黑色马丁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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