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豢狼(7)

而他如今在人修的地盘上,更难全身而退。

这般形势,容易吃亏。

他只能按捺心中怒火,跟着人回到了凌道峰的住处。

“现下你打算如何?”朔烬没好气地问道,“总不会真同本尊入洞房吧?”

这剑修既知他来者不善,自然不可能继续心平气和地与他做对假道侣了。只可惜如今的处境,天时地利,都在沉陵这边,而他则十分被动。

沉陵没有立即回答,找了张椅子坐下,接着抬手移开桌面上的大红蜡烛,再拈起一只茶盏看了起来。

茶盏上竟也有喜庆图案,照旧是庸俗不堪,然而沉陵却仿佛看得出神。

朔烬心下不悦,不客气道:“说话。”

沉陵道:“我在等。”

朔烬一愣,等什么?心念一转,他嗤笑道:“本尊可没什么同伙。”

想把他扣在这里引其他妖上门?做梦。

他跟着沉陵来到此处,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离开了凭虚台,整座凌道峰上,也仅仅只有沉陵和那只毫无威胁的桃花精,他大可以趁机离开御道剑门,再做其他筹谋。

沉陵的视线终于从茶盏上移开,他给自己斟了杯酒,轻抿了半口。

“狼王行事肆意,平日里爱独来独往,自然是没有同伙的。只不过你尚未痊愈,还需在我身边继续调养一段日子。”

朔烬:“你以为凭你能困得住我?”他冷笑一声,双手化为锋利狼爪,猛地拍碎了沉陵身前的桌子,再一脚踢翻喜烛,“我虽不能从你身上夺走长青松木,但你想困住我,也不容易!”

苍狼大王放出狠话,正欲挥爪相向,忽然间——犹如脑内古钟骤鸣,眼前事物全都变得模糊起来。四肢仿若灌了铅般,失去了所有力气,那对威风凛凛的狼爪也只维持了一会儿,就又化为了手掌。

他闷哼一声,脚下一软,身体向后倒去。

沉陵尊君身形闪现,稳稳将人接住。

朔烬心道:中招了。

——却已经晚了。

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何方邪术,竟能令一方妖界大能瞬息间失去所有战力?太邪门了!

失去意识前的苍狼大王并不知道,邪门的远不止于此。

“醒了?”沉陵将人抱在怀里,伸手撩起怀中人额前的一缕碎发。

乌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几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睁了开来,像是覆着层水雾,又像是映着天边的寒星,满含脉脉情意。

“夫君,我做了个噩梦。”语气柔绵婉转,也是如出一辙的饱含深情。

沉陵收敛了笑意,松开怀抱,淡淡道:“无妨,只是梦而已,云郎不必挂怀。”

云郎蹙眉晃了晃脑袋,举手投足间透出羸弱之姿,他看了看四周,发出短促的惊呼声:“咦,桌子怎么碎了?”他又挣了挣身体,挪动几寸,望着新房里的满地狼藉,渐渐红了眼圈。

“蜡烛怎么也坏了呢?”

沉陵垂眸看着地上“弱柳扶风”的道侣,目光在那双白玉般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

“方才我未控制好剑气,损坏了桌子。”剑道尊君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担了责。

“是这样吗?”云郎求证般地看向他,眼神湿润。

沉陵默默点头。

云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夫君反悔不想要我了呢?”

他复又稳定了情绪,乖乖顺顺地就要往沉陵怀中凑去。

沉陵站起身,恰巧避开了人,又捏诀将桌子复原。

“不必如此唤我。”

云郎抽动鼻子,倏忽间已是泫然欲泣的情态。

沉陵迅速改口:“唤我名字即可。”

云郎眼泪一收,但面色仍有些失落,他扭头看向外头的景象,疑惑道:“天怎么亮了呀?”

他不是戌时结亲的吗,怎么一晃神就已经翌日清晨了?

沉陵道:“日升月落,时辰早晚而已。”

云郎张口欲言,耳边薄红:“可、可今日……不对,应当是昨夜了。昨夜是我们的……结亲大典,我们……”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向沉陵身后的大床,在看到整整齐齐的被褥后,脸色变得悲戚,“夫君……”

“……”剑修大能沉陵尊君退后半步。

纵横修行界数千余载,大风大浪全都见过了,区区几滴眼泪又算得了什么,他板着脸:“前几日忙了许久,云郎应当是累着了,再多休息一阵吧。”

说完,他便举步朝着门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出尘的背影。

须臾后——

云郎抬袖掩面,身体微颤,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夫君……夫君……夫君……”

一长三叹,起承转合,情意绵绵。

脚步声响起,剑修大能重新站定在新房门口,面无表情:“哭什么?”

云郎收敛哭声,他大半身子还倒在地上,一只手微微撑起前身,仰头望着去而复返的人。

“你别走……”

沉陵叹了口气,走到云郎跟前。

不一会儿,地上的人便抓着尊君的衣襟缓缓站起,而后再次倾着身体试图顺靠过去。

云郎道:“我冷。”

沉陵不动声色,将人推开些许,引到床边。

云郎眸光一闪,期待地看向那床大红喜被。

剑修之道,本为清苦之道。沉陵修行千载,自不会去在意居所等外物。然而云郎尚未跳脱俗世,将修士的结亲典礼等同于凡人的成亲大喜,这满屋子的红烛暖帐便是他苦心装扮起来的,为此,还惹来了峰外弟子明里暗里的讥嘲讽刺。

但尊君并未对他有过呵斥与阻止,在云郎看来,那便是默认了。

前一晚糊里糊涂睡了过去,如今……

他不由紧张起来。

一阵风拂过,沉陵尊君掀开被子一角,神情出尘不染,纵使身处喜气洋洋的世俗“洞房”,也依然气度不凡。只听他体贴道:“盖上棉被就不冷了。”

云郎:“……”

见云郎没反应,沉陵随手掐了个决,以喜床为范围,布下了一道小型聚春阵:“凌道峰确实比别处寒冷了些,我为你布好阵,不会再受冷了。”

云郎呆立当场:“……布阵?”

他看着那床艳丽的大红喜被,再听着道侣体贴的话语,顿时心情复杂极了。

他跟人结亲,难道是为了睡觉暖和?那还不如跟个暖手壶结亲呢!

沉陵晓之以理:“昨夜有妖兽进犯,差点将你掳了去。眼下剑门宾客未散,还有诸多事务等着我去处理。”

云郎沉默不语,别过脸:“我明白了。”

沉陵又道:“凌道峰有我留下的数道剑气护持,你待在这里最是安全。别乱跑,知道吗?”

云郎摆正了脸看着他:“嗯,我哪儿都不去。”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你也要早些回来啊。”

他的心情还陷在“暖手壶”的悲戚中,语气初时还有些别扭,说到最后却是透出些许着急与惦念,一双深色的眼睛怔怔地望过来,眼神澄澈而纯净,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山林间未开灵智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