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湄感觉到了李渊的杀气,本能的想往后靠靠,又想到自己孩子还在李渊手里,进退两难。
“阴氏灭族,为何她却做了你的姬妾?”李渊的声音冰寒如寒冬腊月从雪水里面泡过一般,让人由内而外的生了寒意。
李世民与无容对视一眼,还没想好谁开口,怎么说。
在这样死寂的沉默中,阴湄知道早晚要面对,终究开口:“陛下恕妾无状。”
“说!”李渊这时候哪里还在乎是谁在开口又是什么身份。
“当年家父……行此事,陛下当时还为唐王,一切按大业律来,大业律所说灭族,不包括女眷。”
李渊看着俯伏在地的阴湄,虽然在气头上,却也不至于什么逻辑都没有。
隋炀帝确实行事比较狠戾,很多时候都会无视大业律,出现了很多法外之刑,当时的情况,李渊遵杨广为太上皇,杨侑为新帝……自然不可能继续隋炀帝的法外之刑,所以……按着大业律走,基本上没什么不对——阴姬应该是没入宫中为婢。
阴湄继续道:“而后陛下宽仁,大唐立国之后,曾大赦天下。”
李渊了然了。
后来的事情,其实基本上可以了解。
所谓大赦天下,除了帝王关照过的人不被赦免之外,正常的所有罪人的罪都不予追究。
事隔多年,李渊当然没理由巴巴的去关照当年已经被灭族的阴家,所以阴姬自然也就免罪了。
算是个正常的宫人。
毕竟是阴世师的女儿,教养也不错,长相也还行,在自己叮嘱万贵妃挑选给秦王的姬妾里面有她,也不奇怪。
李渊琢磨着,其实当时自己刚刚为帝,一时兴起,也给太子建成和齐王也送了一批。
无论是太子妃郑观音,秦王妃长孙无容,还是齐王妃杨思沅,都不可能拒绝来自宫中的赏赐。
虽然直接做媵不大现实,但是都收入了府中,做个姬妾。
不过是秦王运气不那么好,刚好摊上这么个女人。
无容一直在怀孕,二郎难免会宠些府中的姬妾,她不过是运气好,怀了老李家的子孙,生下来就是自己怀里这孩子。
仅此而已。
想通了之后,李渊略带赏识的看着跪着的阴湄,觉得她只是两句话,但说的也还算是简单明快,更是万幸这个女人没送到太子府中出什么毛病,语气略有缓和,道:“阴世师养了个好女儿。”
阴湄不理解李渊是个什么心态,但是也好歹能听出略有缓和的口吻,一言不发。
“来人!”李渊忽然喝了一句,“去传万贵妃。”
万贵妃来的很快,然后看到了这个局面。
李宽过继之后,万贵妃和秦王府的关系一直不错,看这跪了一地的状态,就条件反射的要给他们夫妻俩求情,却不知从何说起。
“贵妃。”李渊声音淡淡,“那个女人,便是当年杀了智云的阴世师之女。”
万贵妃如今也算是经历风雨,经验丰富,这么个劲爆的消息好歹没有如同市井泼妇一样干什么扯头发扇耳光之类的事情,只是淡淡的看着李渊:“阴氏……不是已经……被灭族了么?”这话一出口,万贵妃忽然就想到了宽和无比的大业律。
明白了——
灭族,在律法当中,女子不杀,仅仅是为奴而已。
她恨恨看了一眼阴湄,然后对着李渊苦笑:“陛下……应该是把阴世师的成年儿子们,都杀了。”
阴湄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从贵族女子变成宫中奴仆,谁都可以来踩一脚——
毕竟谁都能看出来,李渊很快就会登大位,有这么一个掘了老李家祖坟的父亲,她无论是如何的倾国倾城貌,都不会被李渊如何看重。而被杨侑看重……那就是个噩梦。
又被一个大赦天下的旨意,从奴籍,变成了正常的宫人。
还仰仗自己的容貌,最后被赐给秦王为姬妾。
再与那个俊朗的男子一夜风流,如今才到了这么个,非要提起自己将来的局面。
这段历史……
正如无容被赶出长孙家一样。
都是一生都不愿想起的噩梦。
李渊看着这个陪伴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女人,即便她如今已经算是姿容衰败,是朵已经开败了的花,但是情分仍在,苦笑:“是。”末了又补充道,“大唐立国之后,朕大赦天下,此女,便脱了奴籍。”
万贵妃明白了——
之所以如今这个女人能有如今生下李渊孙儿的奇遇,说起来,还算是自己成全。
她叹了口气:“万般都是命。”
又看看跪着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容,着重看了看无容挺着的大肚子,终于开口道:“陛下要为这件事,责罚秦王与秦王妃?”
“难道不该?”
万贵妃苦笑,也跪倒在地:“此事妾也有责任。”
李渊慢吞吞把孩子放在案几上,下座,把万贵妃扶起来,又对李世民与无容道:“事情已经发生,我责罚你们也是无用,先起来,好好说话。”
“是。”两人应和一声,便坐了起来。
李渊又看了看如今面容还算是平静的李世民与无容,道:“李宽的亲生母亲如何处理,二郎你忘了?”
李世民很清楚,李渊当着阴湄的面说,多半这杀机,也就算是没了,安然道:“灵芸有错,自然该死。但是严格来说,阴氏的罪已经以灭族为代价,她其实没什么错。”
阴湄只听到前面半句就被吓到了——
果然和府中的姬妾们揣度的一样,灵芸是非自然死亡。
但是和府中的姬妾们揣度的又不一样——灵芸的非自然死亡,不是因为王妃善妒,而是秦王容不下她。
李渊想了想,觉得也是。
这件事,除了自己不痛快和万贵妃可能不痛快之外,其实谁都没错。
自己给二郎送女人,万贵妃挑选,无容接收,李世民宠幸,阴姬怀了孩子,孩子生下来。
任何一个环节,都是情有可原。
“孩子是我李氏子孙,我自然不会对孩子如何。”
一句话,让阴湄狠狠的松了口气——与悄悄松口气不一样,她是明目张胆的松的。
就是做给李渊看的,证明她如今只关心孩子的生死,对所谓的家仇和自己已经不在意。
“但是无容……”李渊瞅了瞅案几上的孩子,又看着依旧跪伏在地的阴湄,道,“我知道你好性子且心软,绝对不会对阴姬如何,我也知道你从来贤惠不妒,对孩子也会视如己出好生照顾,但是说起来,不过是个姬妾生了孩子,这种事情,你们为何还要报我?”
无容听到了这话,就知道什么东西都给李渊坦诚的战略是正确的,声音虽然保持着肃然但是心中那块石头算是放下了,决定把“什么事情都坦诚”的战略进行到底,轻轻欠身,才道:“大家平心而论,听到孩子之母为阴世师之女,难道就没有心里不痛快?”
李渊“哼”了一声,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