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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帝凰后对话录(3)

她要么是藏拙,不希望被姐姐妹妹们嫉妒,不想引人注目,侍奉母亲活下去便好。

或者是被刁难了,手指一时出了问题。

更甚至,她的琴被动了手脚。

……

长孙无忌也是聪明人,后院之争随随便便就能想到十几条能让妹妹出丑的把戏,却奈何妹妹生的美,聪慧更是舅舅都绝口称赞,甚至舅舅还特别允许妹妹在和自己的女儿侄女们一起学琴棋书画之外,有空便可到书房之中屏风之内跟着高家儿郎们一起听夫子讲课。

奈何,后院之事,即便是舅舅也不方便多加置喙,舅母和表姐表妹们要如何为难她们娘俩,妇人手段虽然不值一提,但身处其中,却也是冷暖自知。

思绪远远的飞开,那女子便直接去架上寻找那本被自己写过批注的《六韬》,奈何,熟悉的地方,竟是找不到那本书。

闺阁笔墨,遗漏出去已经不妥。

何况还是一本《六韬》!

男主外女主内,读读《列女传》还算正常,这《六韬》乃兵书,又怎是女子可随便置喙的——看已经是大逆不道,何况她还在其上写了不少的批注。

舅舅真名士,洒脱大度自然不介意。

但在外人眼中,她应当如何自处?

于是便找遍了那排书架,还是找不到。

长孙无忌此时已经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看妹妹那翻完了一个书架都没能找到那书,不由道:“无容……”

长孙无容回头:“兄长?”

“是什么书?”长孙无忌好奇道。

“《六韬》。”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明白了为什么从来宽厚的舅舅会责罚自己妹妹——

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贵族少女识些字,也就读一读《列女传》,最过分的无非《诗经》、《楚辞》之流,这些书自己妹妹早就烂熟于心,但是无论如何,置喙只能是男子掌控的权谋政治之道,便是大大的逾矩。

“兄长在此读书……可有见过?”

长孙无忌偏了偏头,不经意间便看见那本《六韬》——大大咧咧的放在自己桌边,但是仔细想来,自己最近并没有读过这本书。又仔细一想,恍然——昨日世民拿走,顺手塞在自己手里便离开的那本,可不就是这本,妹妹批注过的《六韬》?

“在此,你把书在原地放下,我把这本书烧了便是。”长孙无忌也明白自己和妹妹本身就寄人篱下,万事万物都需要小心,这本书虽然有妹妹批注的心血,但最重要的,还是保住他们目前在高家接着被收留的局面。

长孙无容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凭着记忆把书放下:“还好……”

“知错了?”长孙无忌难得的对自己妹妹词严厉色。

无容这才走到兄长跟前,看兄长生气了急忙便行了一礼:“是。”——毕竟长兄为父,如今父亲既然早早便去了,自然以长孙无忌唯命是从,他真要是板起脸来教训她,她也只能乖乖听着。

“非是我为难你……”长孙无忌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兄妹连带着母亲,这境遇你不是不知。”

无容面色一顿,轻轻的抿了唇。

“当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并未禁止你识字读书。如今到了舅舅家,舅舅宽厚,也并未让你真的和那些无心读书只在打扮的表姐表妹们一起,整日琢磨女工刺绣。”长孙无忌难得的语重心长,“父亲既然未曾反对你读书,而你也确然有那个聪慧伶俐之能,哥哥也不愿意委屈了你,真的做个毫无见识的闺中女子。”

无容听着语重心长,眼眶便渐渐的湿了。

“你喜欢,便由的你。但是……”长孙无忌道,“你对政事有些兴致,哥哥哪怕是舅舅,都可以和你畅谈,针砭时弊。但是你一定要明白,如今,并非当年还在河南长孙氏,而你,也不再是那个父亲大人最疼爱的女儿。”

“是。”无容声音有些哽咽,“妹妹明白了。”

“也罢……”长孙无忌写下一行字,“你既然有那个议政之能,我倒考考你——”

长孙无容抬手接过那张纸,念了出声——

“开凿运河?”

“你怎么看?”

长孙无容看了看自己哥哥,试探道:“当真畅所欲言?”

“你我兄妹,有什么不好说的。”长孙无忌再次确认了一下身边无人,却未曾注意,门边阴暗处,有一个俊逸身形,驻足而立。

“当然是好事啊。”

“可是开凿运河,劳民伤财,仅仅为了南下扬州,看那琼花?岂非……”长孙无忌看了看四处,确定无仆役在侧,“岂非主上昏聩?”

“劳民伤财……”长孙无容微微皱了皱眉,“确实,劳民伤财。”

长孙无忌冷笑:“哦?你连《六韬》都敢偷看,竟只能是个应声虫?”

“本没想到这层,您那么一说,倒也有这么个劳民伤财的问题。”无容轻轻的走上前,打开灯罩,烧了那张纸,“如此说来,便是运河开凿,或许是为了主上能南下看看琼花,或许是为了能把扬州等地之食粮运往京都,但是都不重要——运河开凿,长远来看,实是利国利民之举。”

“但是大隋国力,先帝治下多年,国富民强虽是事实,但却还不足以承受开凿一个运河的花费,而吏治……”无容也有些犹豫,但既然是兄妹私话,也大胆了些,“实在是算不上清明,是以官吏盘剥,主上无德,所以怨声载道。”

“若是换一个明君,整治吏治,清平治下,开凿运河以方便粮食运输,更方便军队调度……”无容对长孙无忌一笑,“这又如何称不上‘利国利民’四字?”那笑容还未曾全部绽放,却又收敛而起,“不过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

长孙无忌已经被妹妹的政治见识震惊了,顺着话头道:“何谓‘天下是天下人的’?”

“主上或者贤能,则能为天下选择正确的发展方向,以国家公器使得一国国力强盛,百姓富足;或者昏庸,劳民伤财,搜刮民脂民膏,以国家公器为一人享乐所用,百姓怨声载道。”长孙无容漫漫道,“但是都不是百姓所想——谁能确定君王所选择的那个方向是正确抑或是错误的?今日我大胆推断运河开凿是好事,那是我的观点,但大多数人不都认为这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呢?”

“好于不好,在人心,不在事实。”长孙无容看那纸条烧了个七七八八,顺手拿回了自己批注的那本书,丢入了因为春寒,还未曾全部熄去的暖炉之中,“兴许今日是好事,明日便不是了,或者主上说是为了自身看琼花,所以修筑运河,那百姓就会痛骂主上昏庸;或者主上说是为了调配军队,运转粮食,那百姓便会称赞主上远见卓识。但是说到底,事情还是那么一桩事情,运河也还是那么一条运河。”

“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孙无容慢慢道:“君主如何决定,都会有不同的意见,都会有百姓或者官员因为利益被伤害给君主泼脏水,那为何不直接把选择的权利交给百姓,让百姓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此,君王不至被批‘昏庸’,而百姓也可以自己做主,自己决定天下,比起君主自决,岂非好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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