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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97)+番外

钟弥知道这是话里有话。

她也非常明白一件事,人要和所在的圈子匹配,有么有钱权,有么有情分,否则谈什么平等尊严都是可笑的。

而拼命维护所谓的尊严,就像古装剧里濒临城破的围墙,无论怎么严防死守,最后场面都不会好看。

本质上,尊严就是不容他人触碰的东西,像不存在一样放在那里,才是最好的状态。

于是钟弥真当听笑话一样不过心,只大大方方地亮牌,人美声甜。

“好哇,彭先生这么有经验,那就麻烦你多走一截下坡路,让我今晚这辉煌一刻更辉煌吧。”

她是笑着的,无忧亦无惧。

蒋骓的发小在旁边看到钟弥亮出的牌,立马咋舌说:“我靠!上一把抓葫芦,这一把抓同花,你这运气不去粤市赌一把,真的都亏了吧!”

沈弗峥轻捏她灿烂笑脸,眼神亲昵又温柔。

“她运气就是好的。”

那话听着不像感慨,好像理所当然。

散场时,已经是新的一天。

小楼下,夜风更甚。

立于黄昏黎明中的时间点,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钟弥穿上沈弗峥的西装外套,柔软的丝质内衬贴在手臂皮肤上,很快生暖。

上车前,钟弥往小楼门口看。

彭东瑞的车并没有带走那位谢律师,她手指按打火机,掌心火光一瞬照亮面孔里的急欲,好似这根烟的瘾,忍了很久。

钟弥年纪轻,从她生命里划去九年,她还不太知事,九年可以让人生疏到面对面坐着,不回避,也无情绪。

她不能想象。

后车镜里的路灯树影,渐远渐小,最后在平稳的拐弯中彻底消失。

钟弥看着沈弗峥,两度欲言又止,只觉得自己奇怪,为什么会想问“你和前女友一点感情都没有吗”这种问题?

这种好奇,无关拈酸吃醋,像落入一池冷水里,自知水性再好,也终会沉进湖底。

她不敢承认自己是在怕,怕自己也有成为“沈弗峥前女友”的一天。即使是想象,她也无法坦然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去,与他事隔经年对视,接受他毫无波澜的目光。

在你生命里掀起巨澜的人,慢慢成为脉搏心跳一样的存在,有天静下来了,好像你也会随之死掉。

车子驶入常锡路,法桐树干缠缀数层璀璨灯串,一路星光。

钟弥趴窗边,忽然出声:“好漂亮啊。”

沈弗峥慢慢减下车速,转头问她:“要不要下去看?”

有一刻的犹豫。

那里曾是外公的住所,是妈妈的家,好像与她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外公和妈妈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搬离京市,不再回来。

她与这城市无瓜葛。

这里,留住她的,只有身边这个男人。

“不要。”

钟弥看着夜色里的复古小楼,艺考那次和妈妈过来,她看见紧闭的门口摆着一只银色垃圾箱,写着禁止吸烟,文明参观。

今夜她没看到。

这房子的所有变更都与她毫无干系,钟弥摇摇头,“又不是我的。”

她将目光收回眼前。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和沈弗峥分开了,她大概会和妈妈一样,再也不愿意回这里。

被回忆泡湿撑大的海绵,再塞进原来的杯子里,难免会挤出眼泪来。

沈弗峥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到酒店的时候,餐点已经提前送到房中。

后半夜的菜,难得有鲥鱼。

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红楼未完,人生三恨占其一。

钟弥动筷子时想起来,春末夏初,正是吃鲥鱼的最佳时令,她认真赏味,不辜负好食材,却被沈弗峥突如其来一句话激到,细鱼刺险些卡喉咙。

“有没有人跟你介绍今晚坐你对面的,是我前女友?”

“咳咳——”

筷子尖头朝向自己,沈弗峥握着筷子,以拳在钟弥背后顺气,低笑说:“这是气到了,还是卡到了?”

钟弥喝下半杯水,平了气,眼角都咳得微微发红,捧着杯子说:“卡到了,现在好了。”

“真好了?”

“嗯。”她点点头。

钟弥坦白:“蒋骓只说了她是,没跟我介绍,估计他也没什么知道的事能跟我介绍。”

沈弗峥声音淡,嗯了一声,挑好一块鱼肉夹到钟弥碗里说:“太久了。”

“我记得,去年在沛山,你说过,她最后跟你说的话是谢谢?她谢你什么啊?”

沈弗峥略一回忆,平静地说:“她父亲那时候出了一点事。我们不同校,平时见面也不多,可能没什么感情,她不太好跟我开口。”

钟弥问:“她知道你是谁?”

这问题很有意思。

已经进入恋爱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可人是简单的,社会关系却是复杂的。

当初选择去英国读哲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能忍受国内的环境。

老爷子的青眼一度让他很有压力。十几岁对人生还没概念,但身边的人也不容他去想什么人生概念,他的人生,锦绣前程一早铺好,金光灿灿,晃着他的眼睛,搡着他的脚步。

他想跳出去,也很想知道自己是谁。

他望着钟弥,把问题抛回去:“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沈弗峥啊。”钟弥好笑地说,又开动脑筋,“不会……像你们这种人,出国留学还需要隐姓埋名吧?”

“没有。”

他说,“我一直用着你外公起的名字,跟她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后来呢?”

他稍凛眉,好像在思考如何讲后来。

“我以为她只知道我叫沈弗峥,但其实,她知道我爷爷是沈秉林,她知道的很多,而我至今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电话打给我妈的。她说谢谢,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

钟弥咬着筷子,微微愕然,良久才说话:“你……怪她吗?”

“没有,没什么好怪的,只是那时候忽然清醒了,即使换了一个国度,我也没办法摆脱我不喜欢的环境,与其讨厌,不如接受,好好地接受。”

说完,他很专注地看着钟弥。

“弥弥,对于不能脱离的环境,你能做的是更多地掌握话语权。”

“不要想着跑,那没用。”

话题仿佛从他身上落到了她身上。

说的是他自己,又好像在提醒钟弥,她现在也正处于一个不能脱离的环境。

钟弥被他这样看着,后颈不禁有点僵麻,表情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好几次张口,最后只吐出单音。

“我,我……”

沈弗峥耐心:“你不会?”

“我不会。”她跟着他念一样,小声答复。

那种无声的震撼一时难以消化,她嗓子里空咽着鲥鱼昂贵的鲜气,看着眼前的沈弗峥,不明白他说的去掌握更多的话语权,所谓话语权是什么?

沈弗峥摸摸她脸颊,温声说:“没关系,我会教你。不会太辛苦的。”

钟弥几乎没有过脑子,脱口而出问他:“那你那时候没人教,会觉得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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