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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46)+番外

桌上有茶,这边的佣人按沈弗峥的生活习惯泡的,透明茶壶,搁在原木的隔热垫上。

他将烟靠在一旁,手背轻轻往玻璃上一贴,温度还适宜,倒出一杯,放在钟弥面前。

“你那天走早了,不然除了我堂妹,还能看到我妈和我大伯母。”

钟弥瞠目,视线从杯子移到沈弗峥脸上。

连解释,他都不着急澄清,只是平淡地摊开事实,一句废话没有,随她信或不信。

此时的对视,沈弗峥也看不懂钟弥,他以为解释清楚就行的事情,并没有在钟弥脸上看到翻篇了事的迹象。

他不知道,她在怎么想他。

周遭安静、空旷,水晶灯繁复绮错,华丽到摇摇欲坠,这挑高的客厅大得吓人,落地玻璃外似困着一个无边的夜,衬得偌大别墅如一座煌煌孤岛,上岸者生,离岸者死。

钟弥呼出一口气,盯着某个虚晃的光点。

倏而,沈弗峥心内一揪。

那种快速短促,甚至无法辨别是不是痛感的情绪,随着钟弥眼底浮现的两抹水汽,分秒不差地朝他划来,像被鱼线或者被新纸,划到手指一样。

细微的,甚至不能被立即察觉。

总要过段时间盯着细细一道血痕,才恍然知道,原来那么小的东西也有威力,按一按,也是疼的。

“弥弥。”

她因他这一声回神。

靳月口中的傲气千金是他堂妹,他们有同一个显赫不可言的爷爷,而蒲伯说这位沈四公子,是沈家最受器重的孙子。

她瞧着他,又像不认识他似的。

他最开始说的什么?那天遇到怎么不来打个招呼?

钟弥此刻却忽然清醒,他的妈妈和大伯母,也不是她应该见的人。

打个招呼?

用什么身份呢?

说是沈弗峥的朋友,她自己都会先笑,她甚至开始庆幸那天自己的对号入座,走得飞快,自己生气总比当众丢脸好。

他起身走近,将潦草丢进去的两只鞋子取出来,并一处,屈身蹲下,放在她脚边。

鞋跟纤细,缎面缀珠更是美得不牢靠。

他抬起头看钟弥说:“不是很喜欢吗?”

人生第一次,钟弥如此痛恨一语双关,他在问什么?

她终于剥开那把被暧昧粉饰的天平,看清了对面,也看清了自己,得承认自己是沈弗峥不堪匹配的对手,他都需要一路放水照顾她,她才不会输得太惨。

她觉得他爱她,像做梦。

可他问她不是很喜欢吗?这问句礼貌得想让人落泪。

那股从心口辐射出的难受,叫她稍稍动唇,下颌就跟着发抖,她抿唇,吞咽,将这段沉默拉得又长又生硬。

以至于她说出“不合适”的时候,像赌气。

她猜是这样,不然沈弗峥怎么会哄她再试试。

“弥弥,试都不试,就说不合适吗?”

那声音里的遗憾,真到日月可鉴。

钟弥垂下睫毛,忍不住颤动,不信也没办法,有些人仿佛娘胎里自带的本事,看什么都深情,说什么都显真心。

“我知道你的意思。”

钟弥拿起一只鞋子,看到沈弗峥支在烟灰缸旁的一根烟,袅袅散着一线烟气,好似一支预示着倒计时的香,越烧越短,时间所剩不多。

喉咙朝上泛酸气,她声音微微哽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状态,平平的,喊了他。

“沈弗峥。”

“你无数次从我的世界里风光出场,可要是我接受了,以后未必有本事体面离开,我不是全然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我看得清我们的站位,这鞋子不适合我穿,我再喜欢,削足适履,以后也只会难受。

“弥弥,你想得太远。”

他声音很淡,别说是讲理,仿佛她此刻扯开嗓子骂,他都不会同她吵起来。

看似纵容,却仿佛没纵容。

那根烟的积灰坍落。

不知怎么,叫钟弥想起在州市,那支曾被他随意夹在指间,自燃了尽的香烟。

她曾好奇他待人是否也如此。

如今仿佛有了验证。

能说出刚刚那段话,已是钟弥极限。

听到他叫她不要想得太远,她忽然无比的难过,眼底一瞬间涌起雾潮,像一堆陈杂的颜料猛的糊向整个世界。

或许有一丝恨意夹在其间。

可她太难过了,有些恨不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去恨。

“我不配和你想得很远吗?”

“我不能想得远吗?”

两句话几乎没有间隔。

可这话不管怎么说,都过于幼稚,又显得自取其辱。

她阵脚全乱,忘了所有告诫。

沈弗峥那一刻是什么反应她都没有细看,仿佛眉头微收,是心疼她的鲁莽,还是不解她的愤怒?她不想、也无法计较其中的意味。

钟弥只觉得缺氧,像鱼缸里吸吐呛食的小鱼一样,被周遭水压挤得腹部凹陷,不得喘息。

她一秒都不能在这个空间里多待,丢了鞋子跑出去。

没走多远,身后就开来一辆车。

黄色的大灯照着窄窄前路,高级住宅讲究私密性,森森黑暗,仿佛走不到头。

钟弥对这辆黑色A6印象深刻,初见只觉得这人低调,现在想想,以他的身份,真是低调到没形容了。

驾驶位的车窗降下去,是老林。

那一刻,钟弥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愣愣站在路边,贴身的毛衣裙不隔风,降温欲雨的夜风吹得人通体发凉。

老林很担心她:“钟小姐,您去哪儿?我送您吧,待会儿可能要下雨。”

她已经不介意自己再俗一点了。

“沈弗峥叫你来送我的?”

老林下车,替她拉开后座车门,说:“是啊,沈先生很关心您。”

嗤。

老台词了。

可这一回,钟弥嘴角连一抹生硬的笑都挤不出来,更别提,礼尚往来地调侃回去,说自己也关心他。

“不用了,替我谢谢沈先生吧,他真是一个好人。”

钟弥不上车,老林也不敢走。

一身在丰宁巷七进七出毫发无损的本事,用来龟速行车,不远不近跟在钟弥身后,一直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打车,坐上去了,这桩差事才算完。

老林回来得太快,问都不必问,沈弗峥了然他没送成人。

“车上有件外套,拿给她没有?”

老林面露难色:“我没想起来……”

实则是沈弗峥刚刚在电话里也没提,只说钟弥从家里出去了,叫他跟上去送。

这么回答,是给人当司机的语言艺术。

沈弗峥站在窗边,夜风灌进来,夹着几点冷雨,他手上端着一杯热茶,有一搭无一搭地递到嘴边喝。

雨势渐渐大了,他就将窗户关上。

一转身,见老林还站在客厅,正看那双钟弥丢下的鞋。

沈弗峥的疑问有了落脚处,他问老林:“现在这些小姑娘,怎么这么难懂啊?”

老林给沈弗峥当了七八年司机,沈弗峥身边来来往往都是些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大差不差能瞧出沈先生平时心情好坏,也深谙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装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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