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荒腔(30)+番外

摘下的杏色鸭舌帽被食指勾着,中央的刺绣红樱桃不是应时的产物,此刻正纹理粗糙地磨着她的手指。

缸内彩鱼摆尾和她声音几乎同步,水声哗然一下。

“我随便穿的。”

不敢过多打扮,其原因细究起来可能也很奇怪,担心被看出刻意,也是刻意的一种。

他从钟弥身后走过来,周遭安静,衬得脚步声低又分明,那些好动的鱼儿好似感受到他的靠近,游得越欢,仿佛故意折腾动静,博他眼球。

“好看。”

钟弥盯着透碧的厚玻璃,鱼太多,游得快,视线从这只移到那只,目不暇接:“你是说红的,还是蓝的?”

阳光穿过青黄的器皿,透水而过的大片阴影仿佛延伸出的湖底藻类,幽幽浓碧,兜头覆来。

“我说的是你。”

他纠正,又自然地问,“喜欢红的还是蓝的?”

她的大脑反应还卡在他前一句话上,手指触碰玻璃的凉:“……红的吧。”

“那叫人——”

沈弗峥的声音被走廊一侧的笑声打断,中年男人穿着深色灯笼绸裤,踩着白底黑面儿的老布鞋,手上盘着核桃,直直朝他们走来。

“我这小店打从开张到现在,旁巍倒是带着他那个小女朋友经常来,你沈四公子真是稀客。”

老板认识沈弗峥。

对方很客气跟钟弥道了声好,又吩咐厨房待会儿送一道隐藏菜单里的桃胶甜品来。

可他连钟弥姓甚名谁都不问。

也不必问,因为面子是给沈弗峥的,承情的是张三还是李四根本不重要。

她在他们聊天时,自觉转过头,玻璃鱼缸内,一尾红鱼张嘴翕合,身子一鼓一瘪,接受定时喂养的饵料。

那缸水忽然绿得叫人心闷。

听到沈弗峥喊她,钟弥才从发呆状抽离。

“嗯?”

沈弗峥看着她说:“刚刚不是说喜欢红鱼?”

那位中年老板接话问:“看上那只了?”

钟弥没反应过来,怔了下:“要吃这个鱼吗?”

沈弗峥失笑:“我没这么残忍。带回去养?喜欢吗?”

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

“喜欢就能带走吗?”

沈弗峥道:“你先往大了说,我去跟人商量。”

那位老板掌心转着核桃,在一旁笑眯眯捧场:“要是真喜欢,改明儿我叫人把这整个玻璃缸都送过去。”

可能受成长环境影响,她对恭维抬举有种天生的警觉,或者讲难听一点,是一种自知匮乏的被动。

那不是她该得到的东西。

是泡影。

是鱼缸里下潜的香饵。

她觉得那尾鱼张嘴求食的姿态不好看。

这骨气来得无端又矫情,叫人心情烦闷。

恰好此时,侧廊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有来客,老板招来经理叮嘱,跟沈弗峥先说了告辞,最后一眼落在钟弥身上。

世故笑容里似乎有些高看一眼的意思。

周身绕来一层冷意,可能是在绿荫处待得过久,钟弥抚上手臂,挤出一个淡淡的表情跟沈弗峥说:“我不要这个鱼,我刚刚只是开玩笑。”

“这玩笑不好。”

钟弥心一紧。

他继续说,“你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钟弥没做声。

“画已经寄去州市,应该很快会回到你手上,旁巍助理说你留的地址是你大学的,大概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

钟弥答:“大概……拿到画。”

服务生过来提醒是否现在上餐,两人转进了室内,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格,钟弥看到墙上仕女图的挂历,忽然思绪一跳,想他下个月生日可能是哪一天,在猜他是不是天蝎座。

入座后,餐点很快一道道送进来。

好好的中式菜硬凭量少搏出一份法餐的精致,钟弥看一旁的餐单,名字起得冗长诗意,往桌面上一一对照,嘴角渐渐带起一抹笑。

管他水生陆长,鸡鸭牛羊,酱拌煎炒,都得去风花雪月里蹚一遭。

是谓“死”得其所。

沈弗峥替她夹菜:“跟你商量个事儿。”

钟弥抬头望去。

“这顿饭能让我请么?刚刚老板的话你也听到了,本来我平时就不够照顾人家生意,回头再让人知道我好不容易来一回,还让一小姑娘请客,传出去不好听。”

钟弥慢慢咽下食物,端一旁的杯子先喝了口水才说:“那这次你请,我之后是不是还得请你两回,才算还完?”

“也不是,你要是觉得跟我吃饭没意思,那就算了。”

钟弥嘀咕:“那我多不礼貌……”

沈弗峥说:“我不是说过,你可以不礼貌。”

可以不礼貌……在州市那场宴会上。

明明时隔不久,忽然想起,却有种心境不复的滋味。

她硬生出一种挑刺心态:“你随便就给别人这种可以不礼貌的权利吗?”

他是纵容的,盛一碗浓汤放在她手边:“弥弥,别误会我。”

“是吗,我以为你故意在让我误会,让我觉得我们已经很熟了,但实际上,我连你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回应的方式直截了当,拿过一旁的餐单,翻到背面空白,唰唰写下两行字,递给钟弥。

“我的地址,还想知道什么?”

钟弥一愣,顿顿地接过来。

她忽然想,情感博弈里,自己可能也是一颗小齿轮,一旦冒进,对方动一步,她需要拼命转才跟得上。

沈弗峥有点不忍见她这副表情,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怎么就叫小姑娘皱眉头了,看着他,像积怨已久似的。

他伸手过去,搭她手背上,放软声音像哄人:“慢慢来,好吗?”

她第一次体会被动与心动交织,如冷暖潮碰撞,是这样怦然又怯怯。

“怎么慢慢来啊?”

“你先笑一笑?”

钟弥嗔着瞪着他。

他捏一捏她的手说:“你这个样子,万一被人瞧见了,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不敢与他多触碰,明明那只手她曾大方交握过。

此刻大方一点不剩。

钟弥换了表情,却也没笑,桌面躺着那张长长的餐单小票,她手指一夹,递近看,上头居然是两个地址,一个具体到酒店房号,另一个听名字像是固定住所。

钟弥挥一挥:“地址是真的么?”

他严肃道:“我会反省这场信任危机的由来。”

他接着又说,“怎么会不真?弥弥,我期待你来找我。”

人真累。有时候,不仅与他人博弈,对待自己也下意识对抗,哪怕内心动摇了,明面也要装一装。

钟弥撇撇嘴,低声说:“我才不信呢。”

州市那次,他走得那么洒脱,一句钟小姐同我有缘,好像完全不担心会再难重逢。

也是。

这人有大海捞针的本事。

钟弥去捧碗喝汤,慢慢反应过来,想着,其实她早该察觉了,在戏馆说那只雀时,在州市酒店他替她解围搂她肩膀时,甚至说更早。

他太游刃有余,偏偏她一步步清醒沦陷。

上一篇:春日戒 下一篇:姐今年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