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印象中父母感情明明很好。从来不在她跟前吵架,爸爸甚至是那种,他要发火了,都会提前提醒一下她们。
然后开颜便笑得咯咯地,妈妈也会笑话爸爸,没人这样的,发火还提醒人的。
随即,爸爸便破功地不怒反笑了。
她始终不明白,妈妈怎么会和陈叔叔一起。
可是她不敢说,也不敢告诉爸爸。她躲在楼梯的储物间里,好几个小时,等到父母听到她哭的声音把她找出来,开颜被蚊子咬得满脸是包,可是她依旧颤巍巍地站在妈妈跟前,只字不敢提。
这桩事在她心里整整埋了二十年。
立春那天跟姜秧穗提起的时候,曲开颜的心已经麻木了,她已经无意知道事实的真相了,有没有实质关系,她父母的婚姻都散了,属于他们的家庭也解体了。
曲开颜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出生那年才明白一个道理,哦,原来妈妈也可以是别人的妈妈,原来父母只要一离婚,属于她的安全屋就即刻瓦解了。
爸爸遇见的那个小尼姑,终究是把他的肉吃下去了。
*
曲开颜失控地掩面哭了许久,周乘既着急想把车子停下来,便就近的一个收费口径直下来高速。
他们来到一个乡镇上,说是乡下,但这里实则是政府牵头的一个农村生态试点单位。
处处可见规模的大棚种植,农田也全是机械化灌溉。
车子沿着乡镇的牌楼进去,一径省道边,大棚园各家的园主都在路边设有招揽游客、路人的临时摊子。
摊子上卖着各色新鲜时令水灵的春菜、水果。
最点眼的还是草莓园端出来的一篮篮殷红的草莓。
周乘既的车子几乎是蹚着走,副驾上的人哭着收声了,他也把车子停下来了。一面摘安全带,一面问她,“吃草莓吗?”
曲开颜红着眼看他。
周乘既抽几张纸,给她把眼泪连鼻涕像给小孩抹脸那样,一股脑擦干净。
随即,自顾自下车,从车头绕到副驾门边,从外头给她牵开门。
他拉大小姐去买草莓,二人都没过到对岸去呢,那头好几个嬢嬢阿姐已经吆喝起来了。
暖融融的风里有一路草莓甜熟的香气。路边一簇簇的蔷薇开在熹微春光里。让懵然的人,起了避世入桃花源的心。
曲开颜脑子里空空地,由着人牵她如提线木偶,只一心嫌弃从前疏桐也爱带孩子来摘草莓,都不洗,那贺冲儿就等不及地吃了。
她朝周乘既假意抱怨,“这草莓不洗能吃吗,有没有蛇爬过啊。”
“我给你找地去洗,放心。”
第39章
外头天光五点多一些, 镇子上才散了一批观光采摘的游客。
这个点,有些嬢嬢已经预备收摊回去烧夜饭了。
见对岸泊停下来一对光鲜的男女,头到脚扫下来,一看就是那种高级的白领乃至有钱人家的孩子, 约会溜到乡下来了。
摊子上井然有序的草莓、蓝莓, 还有削了皮的荸荠, 份外就是有短有缺的春菜。枸杞头、马兰头、香椿头那些……
上了些年纪的嬢嬢招揽住这对光亮的年轻人,问他们要买些什么。说的却是一口俚话、乡下吴语。
周乘既只朝曲开颜看,向她求助的样子。哪里晓得,曲开颜自己也是个半调子油瓶, 从他们小学起, 已经就是全普通话氛围了, 论起来,他们身边就没几个道地的土著。
盼盼更离谱,从前交过一个男朋友, 对方吵起架来倒豆子般的吴语, 掉头她就同人家分手了。说吵架这么密的话, 到我听不分清的地步,不分干嘛。
曲开颜又真真切切哭了一场,她哪里还高兴帮他交涉什么。由着周乘既同人家嬢嬢鸡同鸭讲, 左右买东西就那几句有效话。
倒是他都准备为一篮子草莓扫码付费了, 曲开颜却伸手拦住他的镜头, 用本地话同那个带着防晒帽的阿姨还价,说便宜五块钱。
生意嘴脸的人总是哭穷的。说噢哟, 怎么能的, 小姑娘你望望我这个草莓都是才摘的,灵得咧……
曲开颜才不听这些漂亮经, 说都要收摊了,灵到哪里去。我们只是不高兴进去棚里摘罢了。说着,还要翻那一篮子,别看上头都是匀着个的大头大脑,下头不知道小成什么指甲盖样呢。
阿姨连忙不肯她伸手去翻,说草莓不能这样翻的呀。好了好了,看你们忙乎乎地停下来,我又赶着回去烧夜饭,就便宜你们五块吧。
周乘既在边上忍俊不禁,等到他们提着篮草莓折返的时候,他笑曲开颜,“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菜市场还价这些功夫。”
“跟疏桐学的。疏桐跟我舅妈学的。”
寻常女生应该都是跟自己母亲学的。耳濡目染也好,耳提面命也罢。这些都该是父母引染的。
曲开颜要么不开口,开口总是朋友、姊妹,或者那个不远不近的舅舅舅妈。
周乘既一时沉默,曲开颜便往他脸上望。
这一望,刚才替她擦眼泪的人才意识到出纰漏了。
“你的眼睛……”
曲开颜借着车子的后视镜端详了下,才跳脚起来,她哭懵了,刚才由着周乘既擤鼻涕般地给她擦,结果,她是顶着一双哭花的眼妆去买东西的。
她还市侩精地跟人家还了五块钱。
这五块钱简直把她下辈子的洋相都出完了。
大小姐一面翻包里的湿巾,一面狠砸始作俑者几拳。
曲开颜坐进车里第一时间补救她的妆,周乘既也不急,等着她拾掇自己。扶手箱中间,搁着那篮子满载而归的草莓。
看着她一点一点把自己拼凑乃至描摹出她极力武装面对外界的样子,周乘既俨然在照镜子一般。
甚者,生出些徇私的心,希望所有的声音都不要来打扰他的眼前人。
她明明是那么个爱闹腾、爱作妖些谐趣的人,她明明是可以把她的眼前人也可以逗弄得十分松懈、开心的人。
周乘既物欲很淡但私欲却截然相反,他反感甚至厌恶任何人来剥夺他开心的权利。
“草莓还要吃吗?”他问她。
曲开颜合上粉饼,唇上的红比草莓熟。
两个人心照不宣,对眼泪,对过去。
大小姐坚决奴役他,“你说要帮我找地去洗的。”
周乘既颔首,随即把刚才泊车的双闪灯关掉了,说现在就去找水洗。
他们车子一路往镇子里进,曲开颜偏头看到成片连绵的农田,她甚至分不清田里种得是什么。
“麦子。”
“你怎么知道?”曲开颜的意思是,他明明和她一样在城里长大,对农作物这些应该也白目才对。
周乘既的话更让她恼火,“眼睛看到告诉我的。”
“……”
曲小姐一时羞愤地不作声。周乘既才逗她,“我印象里,都是先收麦子再割稻子的。一个夏天,一个秋天。”
时下麦苗还是青的,夜幕快要降临,青色愈发得隆重。翻浪像缎子,也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