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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戒(124)

曲意年哑口。

可是曲开颜这么多年,她早不糊涂了。姑姑这种雷霆手段的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点什么,或者谁给她背调了,她的性子看到兄长这样的死故,她决计要调查清楚的。

当初父母离婚其实很平静。只是开颜懂得妈妈那个拥抱,她才坚定地选了爸爸作监护人。

爸爸死后,她依旧如此。她选择留在曲家,并不是姑姑多疼爱她,而是她的倔强不允许她朝拥抱的人低头。

现在想来,父母能那么平静地分割离开,总有点缘故的。

她不会轻易原谅走离她人生绳索的人,同样,她也不能轻易忽视属于她原先童话小楼里,每一个的过错、推手。

包括她一直仰以为傲的父亲。

夜阑人静中,开颜推开了偏厅朝南的玻璃窗,径直要离去。

曲意年难得惶恐之色,“颜颜,你要作死吗!你如果把你父亲的过去公之于众,那么你也什么都没了,曲家跟着沾上耻辱。”

“还是你要和你那个无能软弱的妈一起过日子了!”

“不。我只想清清白白地爱一个人,恨一个人。”

否则她会掉进另一个情绪牢里。

如果可以,她想把她过去的一切都扔作一边,专心致志地爱她值得的人;

如果他知晓这一刻的她后还愿意毫无保留的话。

第65章

4月20日, 是日谷雨。

曲开颜错过了清明祭拜的高峰期,择了个最清淡小雨的工作日来祭拜父亲。

这些年,她向来如此。她不会那些烧纸摆肉的旧名堂,每回来, 只抱束素净的白花。

今年也不例外。一束最简单的雏菊, 弯腰置于父亲墓前。碑墓空地处, 错落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祭品,鲜花,香烟,书报……

唯独没看到那瓶黑方威士忌。

等身后传来一阵清泠泠的脚步声, 掺在雨幕里, 不值一提。

她永远这样, 永远这么小心翼翼。曲开颜私心看来,也许爸爸和陈适逢就是喜欢她这天生的脆弱感。

是的。即便曲开颜这个年纪这个阅历冷眼看姜秧穗。她二十岁哪怕三十岁的时候,都绝对轻松凭着她不言不语的冷而静的落寞感, 迷甚至惑到男人。

事实胜于雄辩。陈适逢把她保护得很好, 一个女人, 到五十岁的年纪都能任意妄为,不谈福气,那也要花光上辈子攒够的运气。

看她身后跟着的司机便知道, 陈适逢即便被她掌掴了个那么重的巴掌, 可是夫妻依旧是夫妻。

姜秧穗病了几日, 昨晚接到开颜的电话,她夜里就张罗了律师以及联系银行那里要取一个保险箱出来。

陈适逢这两天由着妻子发了好大一通火, 她再忙匆匆地要出门。陈适逢问她去哪里, 姜秧穗不答。

他便不同意她出门。

姜秧穗冷漠极了,“那么便离婚吧。我能离第一回 , 就不怕别人笑我第二回。”

陈这才没辙。只知会了司机陪她去。

姜秧穗恨透他们一个个总想禁锢她的行径。她干脆挑明了朝陈适逢,“你既然不想留住乘既,那么,我总要替自己的女儿留一条后路。”

陈适逢痛心疾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想留他。是他一心为了开颜要和我割席,秧秧。”

“他说得没错。他这样做也是对的。别人的孩子总归是别人的,你压根就没想过待她好。有了自己的女儿后,你的心就更狠了,你看到开颜只会想到老曲。”

“够了,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一个关于他的字。秧秧,我待你还不够好嘛,啊!还是你好了伤疤又忘了疼,嗯?就因为他死了,你又开始怜悯他了,他那些年怎么折磨你冷落你的,你又忘了!死人真是大啊!”

“对,就是因为他死了。死者就是大。我能说,你就是不能!”姜秧穗几乎断喝住陈适逢。

夫妻俩有一时是缄默的,四目相对。

良久,陈适逢只手捏住妻子的下巴,冷而乖张地告诉她,“这么多年,你是算准了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忽而,陈适逢丢开了手。

姜秧穗在他身后告诉他,“当初老曲留给我的,一应细项,我都要转到开颜名下去。”原本这些她是要等到她死,遗嘱形式留给大女儿的。

现在老陈和周乘既闹成这样,姜秧穗最后一点活络的心都没了。她彻彻底底心死了,盘不活的枯木,再强勉也难逢春了。

陈适逢理所当然,“你自己的东西自然你自己做主。即便你拿我们的东西去给开颜,我也不会说什么。”

是的,他确实不会说。但也确实没法平等地爱两个孩子。

*

公墓山顶上,姜秧穗扭头打发了司机,一只手里是个公文包,一只手里是那瓶黑方威士忌。

细雨落在她的绾发上。粒粒清明。

她也看清了开颜身上穿得这套裙子,是她当年送给她的成人礼生日礼物。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条裙子的。”

曲开颜没理会母亲的话,只是看她手里那瓶黑方。

姜秧穗当着女儿的面,把酒搁到老曲墓前去了。不言不语。

曲开颜也一时难开腔。片刻,她走离了父亲的墓前,去到山顶的一片空地上,落雨天俯瞰白茫茫的城市,山腰上浮云盘桓。

终究是跟过来的姜秧穗先开口的了,“开颜,乘既如果真的离开启跃,虽然有点可惜,但是我相信他的人品和能力……”

“你希望他离开吗?”曲开颜擎着伞,半转过身问母亲。

姜秧穗晦涩不答。

曲开颜烦死她回回这个态度了,“我和你说话,每次,说真的,我感觉我把我爸从坟墓里拖出来,都比和你说话利索点。或许,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生的,你告诉我!”

“你不是我们生的,是谁生的!”这一回姜秧穗倒是急了,急得反驳她的话,“无论我之后有多对不起你,但是你是我和曲松年的孩子,这点毫无疑问,谁人都不可以质疑!”

一向脆而软弱的人,忽而这么斩钉截铁,曲开颜心里酸涩却是受用的。

这个世上,也许父亲乃至父辈亲缘会怀疑你的血缘。唯独生你出来的母亲,她永远不会。

母女俩沉默片刻,姜秧穗把手里的公文包递给开颜,知会她,里头全是原件,下雨天,还是回去再看吧。

“是什么?”

“是当初我和你爸离婚,分割出来的婚内财产明细。我已经签过字了,你回头去律师那里签字盖章便能正式生效了。”

曲开颜并不接,反倒是冷笑,“我爸给你的,你给我干嘛?”

姜秧穗不假思索,“那么,我不给你给谁呢?”

“你明明还有个女儿。”曲开颜回回都要说这些怄死人的话。她承认,她回回不好好说话,回回能怎么作践她怎么作践她。哪怕这个人是她的母亲。好像母亲越不发作,越证明心里是有愧的。否则,凭什么可以忍这么多年。

姜秧穗垂着眸,并不看她。轻飘飘地反驳,“我和你爸的财产,我不会留给心扉的。是你的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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