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陈家,曲开颜一个人归拢到夜色里走开了好久的距离。周乘既拉她回头,她也一直沉默不语。
两个人都喝了酒。都是打车过来的。
再打车回头的路上, 曲开颜蹊跷行径地黑夜里放下了架在头顶上的墨镜, 戴正, 遮住眼睛。
司机师傅看来,不过是一对闹别扭的恋人罢了。
到家后,曲开颜昏昏然自顾自换鞋的时候, 周乘既饮酒的缘故, 晃荡身子, 碰落了玄关壁墙上的一幅画。
画是玻璃封隔的,啷当落地, 粉碎人心。
曲开颜这才久久回神般地仰首看他。
她沉默不发一个晚上, 出口的话却离奇极了,“他们会离婚吗?”
周乘既看她情绪不对, 不急着应她,想让她再说点什么。
曲开颜突然笑意苦涩起来,“你说我妈和陈适逢离婚,我会不会很开心很痛快,你说?”
周乘既描摹着她的情绪,认真告诉她,“不会。你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又关你什么事?”
曲开颜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是呀,又关她什么事。原来即便结果是最糟糕的,她也不会多痛快。
原来没有那所谓的一报还一报。
就好比当初她知道陈适逢肾脏上出了那样的毛病。盼盼他们都替开颜开心,开颜却不肯他们这样想,这样的心迹是可怖的。
周乘既喝了不少酒,在陈家又一滴茶没喝。他此刻渴极了,要曲开颜帮他泡杯茶来。拿他喜欢的那个杯子。
这般胡思乱想地,不如找点事让她做。
曲开颜放下手里的物什,乖顺地去了。
等水烧开,茶沏出来,周乘既跌在沙发上,像是和衣而眠了。
曲开颜把袅袅香气的热茶端到边上的几案上,一声不响地蹲在某人栖息的沙发边。她说过的,周乘既哪怕睡着了,他都保留着他的教养与品相。
今天他在陈家亦是。他哪怕跟他牵连着直观利益的老板冲突之后出来的样子,也是教养与涵养不丢的。
曲开颜就这样蹲在地毯上,抱膝,看着眼前人。她觉得他比陈家的人还遥远,还缥缈。
无声里,眼泪牵掣出洋相的鼻涕声。
周乘既便是这一刻醒豁开眼的,与边上抱膝蹲在地上的人,四目相对。
片刻,他朝地上的人,“起来。”
曲开颜摇摇头,她不想动。周乘既却莞尔,“我是说我想起来。”
她也不高兴理他,随后,周乘既自己撑手起来了。他靠坐在沙发上后,曲开颜才发现他进来鞋都没脱。
好像一晚上的酒,这一刻他才真正发作起来。
周乘既伸脚来勾她,像勾地上一只猫。
曲开颜却也没有大小姐脾气,而是由着他轻佻,甚者,顺着他过来的脚,把他皮鞋摘掉了。
周乘既看着大小姐把他两只鞋扔得远远的,不禁笑出声。
“我以为你要拎着扔出去呢。”
她是这么想的,可是她暂时没心情。
周乘既懒懒张嘴,他要他的茶。
曲开颜也当真贤惠地端给他了,周乘既就着她的手,又烫又想喝,生吞活剥般地呷了两口。推开了。
片刻,相约沉默后,两个人异口同声:
“为什么去陈家?”
“怎么会闹得这么严重?”
周乘既听清她问什么,心上一紧,寂静地看着她。曲开颜不改初衷地再问他一遍,“你这样……和陈适逢还能回头吗?”
周乘既轻薄的笑意,“当然不能。”
曲开颜眉头一下就紧锁了起来,“周乘既,你为什么要这么糊涂!这么冲动!我明明跟你说过的,我不介意你回你们总部去。”
“可是我介意。”即便这一刻,她把他一片赤忱的心冷冷搁浅,他依旧是好脾气的,“曲开颜,我跟你明说,即便我在他陈适逢底下做事,他们这些商人之流,我也是没看在眼里的。”
是的。他们周家有这个底气叫他说这样傲慢的话。
他爷爷父亲哪怕担子卸掉了,可是这些年交际人脉里,商人只会是末流之辈。
“可是你只想做你自己。我知道。周乘既,你摆在眼前的功名利禄没有了,说出去,哪怕传到你爷爷父亲耳里,都不会多中听的。”
“说我为了女人?”沙发上的人落拓一笑,即刻痛快点头,“是呀,我是为了女人啊!”
曲开颜有一秒地想后退,周乘既快一步地拖她过来。曲开颜跌坐到他膝上时,听清周乘既酒后依旧冷静带着些戾气之味地问她,“为什么去陈家?”
“因为听说心扉找不到。又说找到了,是你找到的。周乘既,也许你和陈家是真的有缘分。”
“是。也许陈适逢最大的善缘就是让我遇到了你。可是依旧抵消不掉,他他妈觊觎别人妻子且掠夺过来的罪过。”
曲开颜听他这样的话,痛心疾首。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脸,没来由地,不想让他说。
这样暧昧且不痛不痒的掌心力道,却趣味横生得很。他捉她汗湿的掌心来吻,也来贴他的脸,光明倾泻里,周乘既的欲望再显著不过。
曲开颜却难得的矜持地摇头,她在他一触即发的情/欲里问他,“换作是你,我是别人的妻子,你会爱我吗?”
坦荡的某人,亦正亦邪。只是他邪的那一面,不轻易示人罢了。周乘既来亲她的眉眼,到酒气怡然的唇,毫不留情地告诉她,“会。开颜,也许我也会犯这种自私掠夺的罪过,但是罪过自然要得到相应的惩罚。圣人都要约束自己,凭什么我们要得一还得二呢。”
即便饮酒情/欲催使之下,周乘既也一口咬定,是过便要改,是罪便要罚。
谁人也不可豁免,谁人也不准无辜。
终究,曲开颜也没有答应他。因为这样的欲望之下,他们是不对等的。她远没有周乘既坦荡,诚实。
她也远没有他会爱人。哪怕他豁去一切爱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曲开颜也惭愧极了。
“你让我想一想。”
“想什么?”
有热泪从眼角落下来。想如何坦荡且勇气地爱一个人。
*
两日后,曲开颜回了姑姑那里一趟。
曲意年正好家里有个酒局,牵着开颜,与一应生意伙伴交际半晌。
其中一个老手帕交问意年,侄女现在有没有对象呀?
不等曲意年开口,开颜先宣布了,“有。且交往的对象很稳定。暂时可能永远,不需要你们的介绍。”
从酒局上下来,姑侄俩到偏厅说话。
曲意年拿火点烟,怪开颜说话永远这么没着落。“还永远不需要,多傻气招人笑的话。”
曲开颜无所谓得很,反驳姑姑,“你不也是说我永远没着落。”
曲意年也不恼,她一向不觉得晚辈顶嘴是什么失礼。只问她今天怎么想起回来了。
“回来一定需要个理由?”开颜寂寂再问。其实她是真的好奇,为什么姑姑每次都会这么问她。好像她回来必然要有个由头。可是姑姑却不会这么问开朗的,她的亲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