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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戒(105)

“……”

不等那头开口,周乘既自顾自补了句,“当然,你们可以合理想象我的孩子抱在手上会和人家的差多少。”

隔空,老太太都听出了乘既的不快。因为她一上来把好端端的事往最极端的方向想了。

这通电话置于曲开颜如此发问,周乘既只会骂她没头脑,乱发散她的脑洞罢了。

可是置于一向稳重甚至具有决策权的大家长而言,周乘既是失望的。失望家里其实远没有翻篇,一来他们觉得周乘既干得出这种事来;二来,他从前就说过的,饶是他们理想原则不抛弃,但也不影响他们有着肉骨凡胎最油然的局限性;不影响他们信奉阶级差距最本质地存在;不影响他们如同其他中国式家庭父母长辈一样的心态。希望他找个门当户对、善解人意、互帮互助的对象,身家清白,不拖不累,有且仅有他们乘既的孩子。

这些想法与期盼没有错。只不过,从与不从,因子女而异罢了。

周乘既冷漠的世界观,他从来不觉得孝顺是个多美好的词。反而是规训,是父权积攒之下的产物。

当然,跌底也不是多糟糕的词。人只有走到最低谷的时候,才知道仰头往上爬,原则底线也是。原来他们最不能接受的仅仅是周乘既回头再去找过去的人,乃至接纳她的孩子。那么,这一刻,他便清清楚楚表达出他的触底,“别说我和小许都不是那种会回头的,即便我回、我接纳她的孩子,谁也不能左右到我。”

爱意明明是私有物。却总有人以道德以准线来作枷锁,审判甚至终结旁人。

十年了,老太太在电话那头带着些老小姐的委屈,朝乖乖儿陈情,“你很长时间没这么朝我们说话了。你果真谈对象了,心又开始偏别人了。”

乘既不让步。反口问奶奶,“您也是女性,您也是少女过来的,您和爷爷朝外公开定亲,有个长辈跳出来问爷爷从来交往的人,您如何想?”

“那是因为你照片不清不楚。”

“您比我清楚,根本不是照片的事。是你们没翻篇。”

“……”知识分子的沉默,向来是最大的招认。

老小姐沉默片刻,有意转圜,“那么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你清明会带她回来吗?”

“不会。没到那一步,且我不会再犯傻地把她往你们跟前领了。”

“乘既你不讲理。你能提过去的事,我们提了就是没翻篇。”

“奶奶,我以为隔了一晚,清晨能收到您的祝福。我以为您和他们总是要不一样的。”

“你少来,你的高帽子向来难戴。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已经给我一顿杀威棒了,我和你妈妈就真的一句不能问呀。你们周家的男人怎么都这么情种傲慢的啊。”

老太太扯一通大旗,最后还是拐弯抹角地想乘既带人家回来看看。

乘既不依,最后撂话,“您实在想知道长什么样,就问赵阿姨吧,她见过。”

蒋老师更不开心了,“赵阿姨都见过,我们倒落后了,我们没赵阿姨和煦讲礼就是了?”

有人含糊应一声。“如果可以,我一点不想和任何人交代我和她的细枝末节。包括人生履历。”

那头的奶奶不认可,“乘既,你以为我们中式的婚礼只是封建嫁娶的产物了?不,今天我一早关心则乱触你霉头了,我承认我不对。你袒护你的爱人也没有错,你爷爷你爸爸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句,上乘的感情终究会走向婚姻,哪怕他们没有孩子,哪怕他们没有多显赫的仪式,可是他们总归要经得起人心和时间的检验的。朝外公布,就是把这项检验交给人心交给公道,那么在这其中走散的人、不淑的人,你也不要气馁,感情没有对错,只有合适。我的孙儿最让我骄傲的是,这么多年哪怕自己确实失意了,一不正面对仗父母,二不埋怨他过去的爱人。即便提到,他也是对过去的人过得好持欣慰祝福的口吻。”

蒋老师承认她刻板了。是的,爱一个人,他不会这么从容且边界的。

“你可以暂时不带她回来。乖乖儿,你要的祝福我们也都可以给到你,但是,你和她真正的长久,还是要你们自己的担当与包容经营才出得来。”

“是。”周家最不逃避的就是辩论。辩论化的沟通,最能良性的表达各自立场。

反骨是他,受教给长辈台阶的也是他周乘既。

那么既然受教,蒋老师依旧要端起大家长的架子,“你都公布了,就给我们张清楚的照片,不要你在上头,也不要别人家的孩子。单单人家姑娘的就够了。”

好。周乘既答应了,也认真同老太太撒晚辈的娇,“奶奶,我觉得您会喜欢她的。”

“为什么?”

“因为您孙儿很喜欢。”

“没出息。男人都一个德性,有了媳妇忘了娘。”

*

清明在即。

周家派了个差事给周乘既,要他去机场接回国的姑姑和苏媛。

这一趟回来,姑姑就不打算跟苏媛再回头了。趁着清明假,周家便邀明芳在家里住一阵。周乘既也因为这一趟家事,临时抽了两天年假出来。

昨晚他和曲开颜回来,安全无虞地把贺冲儿交回疏桐手里。

一早乌龙一通电话告落,周乘既干脆也不高兴再睡了。

想去晨跑的,楼梯缓步台处听到了贺文易一早赶空落的高速过来。趁着节前,接妻儿回去祭祖。

拨雾要露太阳了,贺文易一进门,就催疏桐收拾。说再晚,高速就得堵了。

又问儿子呢。

夫妻俩闲话里,听得出贺文易并不知道曲开颜带贺冲儿去P城的事。只怪妻子,你说你去杭州,把聪聪丢给我妈或者保姆不就行了,你带过来,自己又不带在身边,算什么事。她个没生养的,带出问题,你是怪还是不怪?

疏桐才睡醒的口吻。脾气也不好,“我算什么事?你呢,你怎么不带?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

贺文易一噎,还算识相,找补一句,“那你不信我妈,你妈怎么也不行了?”

“你妈不带我妈凭什么给你带。姓贺还是姓姜啊。”

“你一直拿这话堵我,那么就跟你姓,我没意见。”

“是了,反正你们贺家有的是姓贺的孙子。”

“姜疏桐你要怎么样?哦,跟我姓,你回回拿这事来堵我,不跟我姓,你又怪到我们家头上。”

疏桐一时冷落也沉默。

做丈夫的抻了会儿。也低头来倾身地哄,“好了,我来接你们回去的,不是来吵架的。我知道你辛苦,不是怕你顾不过来嘛。你说说看,开颜是个什么性子,你能指望她把孩子照顾好了?她那个炮仗脾气,我想都不敢想。”

疏桐却张口反驳了,“开颜怎么了?她哪回带孩子出过错。你又有多少时间看过我们带孩子。她一年到头给你儿子花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你父母你兄嫂你的那些叔伯姑表加起来都没她疼你儿子。贺文易,你做人讲点良心,我跟你讲,开颜对我而言,不输你们兄弟俩。你少说我这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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