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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89)

这点儿木板哪拦得住莲升,莲升往门上一指,板上钉子纷纷坠地,木板随之往下一跌,门便开了。

所幸这边地势要高一些,就连院里的香炉也没被大雪埋住太多。

只是道中的幡全被剪碎了,里边挂高的祖师爷画像也被撕成了碎布条,所摆的神坛东倒西歪,被折腾得一塌糊涂。

看来不光寺庙,道观也未被轻易放过,糟蹋此地的人似乎什么也不信,也不容别人信,甚至还深恶痛绝。

引玉站在檐下,没往屋里走,虽说她不是来打砸的,但还是得划清界限,省得被迁怒。

莲升却无所畏惧地走了进去,捏住殿前被撕碎的画像一角,淡声说:“看起来怨言颇深。”

知道这地方和以前的世界不同,神佛都是会显灵的,引玉大胆揣测:“难不成是神佛做了什么令他们不喜的事?”

莲升摇头,往外边浓黑的天一睨,“神佛哪有这等闲情。”

引玉又说:“那便是求而不得,恼羞成怒了。”

莲升转头回望,轻轻哂着,“倒是有些道理。”

引玉想起怀里的木人还被封着嘴,索性跟着走进屋里,把它举至莲升面前,说:“兴许这玩意能看出什么。”

木人眼睛转悠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快放开我的嘴!

莲升只好抬手,往它嘴巴一碰,把噤声术解了。

那一瞬,耳报神口中的话好像流水那样滔滔不绝,用老人家的语气稚声道:“真是罪大恶极,难怪此地鬼气冲天,原来是罪有应得!”

它冷哼一声,又说:“照我看,这里还要死许多人。”

“看得出这里何故变成这样么。”莲升朝木人嘴边一点,示意它说点该说的话。

“我只看未来,不看从前。”耳报神全然不认是自己能力不济。

引玉朝那东倒西歪的神坛走去,把上边的三足小鼎扶正了,本想用回溯之法看看过去的事,哪料,来了这后,她竟什么也看不见。

看来这慧水赤山,和此前的小荒渚还是不一样的。

“再去别处看看。”莲升又往外走,近要走到檐外时,蓦地顿住脚步,往后朝引玉斜去一眼。

引玉走得乏力,懒懒散散投去一个眼神,“走呀,鱼老板。”

莲升这回没抬手,目光凉飕飕的,手腕一转,幻出了一把纸伞。

“难不成您也有七十二神通?”引玉没见过这本事的,要不是被冻得快没知觉了,她定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我没这本事。”莲升谦逊,打开伞朝引玉头上一遮,“走。”

站在伞下,连肩背也挨不到雪了,引玉呼出一口气问:“刚才怎么不打伞。”

莲升承认得倒是爽快:“在小世界呆太久了,忘了。”

四处屋舍倒是不少,但极难见到一个人影。两人正找寻下一个庙宇道观时,忽见远处雪面上有一道脚印。

照雪势看,脚印只能是新的,否则早被掩过去了。

引玉只觉得那脚印孤零零的,很稀奇,挑眉说:“大雪天的,这人独自往哪走呢。”

没几步,就看见地上落了张黄纸,似是那人掉的。

这晦雪天的人都那般不敬神佛了,还随身带着黄纸,当真离奇。

莲升循着那道足印往远处看,神色如常地说:“跟上去看看。”

引玉磨磨蹭蹭地走了一路,在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关节又在隐隐发痛。

察觉到身侧人越走越慢,莲升扭头问:“怎么了。”

当真是比不得,天都这么冻了,莲升的神色还是一变不变。

引玉对着手腕呼了口气,慢腾腾揉了几下说:“天冻,走快些吧。”

跟着雪上足印走了一路,没想到那人竟还是朝着道观去的。那扇观门是掩上的,进去的人担心有人闯入,还在里边用东西顶上了。

莲升伸手推开,里边抵着门的椅子往雪上一歪,砸出了点儿沉闷的倒地声。

踏进观门,引玉就觉得这地方不大一样,虽也有被糟蹋过的痕迹,但到底还算干净。

至少撕碎的画像还被重新缝起来了,神像虽断了指,可比起别的,勉强称得上完整。

一妇人站在香案前,小心翼翼把篮中瓜果拿了出来。大冷天的,瓜果难得,卖相看起来磕碜了些,但也算诚心十足。

摆了瓜果,她作势要往蒲团上跪,似乎是听见了身后传来脚步声,忙不迭扭头。

妇人受了一惊,半屈的腿匆匆打直,趔趔趄趄地退到了香案前。她张开双臂,状似是想护住案上的供品,发现来人似乎没有恶意,才捂着胸口问:“你……是来做什么的?”

莲升走到檐下,从容地收了伞,朝殿中望去一眼,说:“你来做什么,我们便是来做什么的。”

引玉跟着迈进门槛,揉搓起冻僵的手腕。她模样本就白,还穿了一身素色,方才在檐外时,好像和周遭白雪融在了一块。

妇人被堵得说不出话,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人,只是此人周身雪白,让她一时觉察不到。她观两人衣衫得体,又面生,胆战心惊地问:“两位是从外面来的呀?”

这“外面”,指的自然是晦雪天之外。

引玉把手腕焐热了,光看她扮相,还以为这才是不近人情的主,没想到一笑起来神情萧散,活色生香。

被她这笑一蛊惑,妇人放松警惕,拍起胸口舒气,叹道:“两位走哪不好,来晦雪天做什么。”

“这地方怎么了,一路过来没见着几个人。”引玉顺势一问。

妇人朝外边半掩的观门望去一眼,急匆匆跑了出去,边说:“劳烦等等。”

只见妇人扶起地上椅子,将那观门重新抵上了,才冒着雪走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这地方啊,不好,两位要是没别的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如何不好?”引玉又问。

她目光从妇人面上扫过,倏然顿住,如果没有看错,妇人面上有若隐若现的水厄纹。

那是溺死之兆,面上如笼涟漪,莫名增显老态。

妇人扯出为难的笑,这次终于放下心往蒲团上跪,冲着神像叩首,徐徐说:“这里的神仙很久没有显灵了,晦雪天原来可不是这样的。”

引玉一颗心咚咚狂跳,佯言:“我们恰好路过此地,这里大雪不停,倒是稀奇,不知道原先是什么样。”

莲升没有出言拆穿。

“原先啊……”妇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晦雪天也四季下雪,但雪是墨色的,落地即融,一点也不冷,看着只像是漫天黑绒散落。那时候天亮得很,是一片乌云也没有啊。”

引玉如今一听到“墨”就联想繁多,问:“后来如何?”

妇人神色恹恹,摇头道:“那时晦雪天有神灵庇佑,虽比不得其他歌舞升平的城池,但也算太平,后来神灵走了。”

她又叩头拜了两拜,“没了神灵,寒意就来了,庄稼活不了,到处都是忍饥挨饿的人。那时还有一些人信神佛,但不论拿来多少贡品,都无济于事,有些人迁怒起神灵,既把贡品掳了,又砸起庙宇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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