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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282)

它说:“二位真是大忙人,这忙上忙下的,把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都给忘了。我老人家啊,哪不会指责二位的不是,谁叫二位忙的是正事呢,怪只怪我们心思不够灵巧,偏要在原地等,就怕有些人回头想起咱们,白走一趟,找不着了。”

安静不到两日,耳边又是那炮竹般的讥讽,引玉难得不烦,许是因为这三两句阴阳怪气,比赌鬼们的欢呼不知要动听多少倍。CH

她投去一眼,说:“此番不是见着面了么,我和莲升特地拜托叶家的人去城里找你们,是你们不肯走,你说的倒是没错,是心思不够灵巧。”

抱膝坐在边上的阮桃抠着指甲,小声说:“可是猫儿说,我不用太聪明,也不必懂变通,费脑子的活她做就是,我记着生根发芽就好了。”

听到生根发芽,坐在阮桃边上的僵费力抬手,把自己脑门上那截枝给扶正了。

归月的事,算是引玉心底一个疙瘩,也是莲升心底的一个结。自打知道轮回第一世和猫的渊源,莲升哪还能平淡视之。

引玉不免愣神,归月的事如今是有了一些眉目,但因为龙娉的踪影难以寻觅,就算找到不移山,也未必找得到龙娉。

龙娉要躲天道,必定会避开以前的居所,只会往从未到过的地方走。

“不是进了扪天都就能找到猫么。”阮桃定定看着引玉,小声问:“猫呢?”

引玉合上眼说:“猫不在扪天都,再等等。她此前是被人夺舍了,只要如今性命还在,终有一日可以找到,切莫心急。”

阮桃搓起衣角,怎可能不心急,她好不容易能离开晦雪天的厉坛,又走到猫到过的地方,没想到还是一无所获。

她嘴都瘪了,身上那桃衫无端端暗了一个色调,就好似萎了一样。

僵扭许是觉得桃树不该蔫儿吧唧,忽然一个抬手,把头上那夹在白麻布下的断枝取了下来,递到阮桃面前。

这断枝非比寻常,明明已折下许久,却还是青翠欲滴,配得上桃妖。

阮桃看了少倾才伸手去接,半晌瘪了瘪嘴,又往僵脑门上别,嘟囔说:“我不要这个,我的枝不是这样。”

“还嫌弃上了,那可是从我身上折下来的。”耳报神啧了一声,就好像它没嫌弃过自己的枝。

“不要就是不要。”阮桃孩儿心性。

马车晃晃悠悠,众人一静,引玉便昏头般睡了过去,只是她心底杂绪多,睡不到一刻便醒了过来。

“睡不着?”莲升问。

引玉好似半梦半醒,字音黏糊,说:“木盒的蛇皮上还留有龙娉的气息,可惜了,如果龙娉还躲在归月或是其他人的躯壳里,靠气味搜找肯定行不通。”

“慧水赤山无边无界,找她无疑是大海捞针,当年吃下的婴童心够她清醒一段时日了,不妨先去芙蓉浦看看,如果找得到无嫌,多半就能知道归月的消息,再不济,出了芙蓉浦便往南走一段,去不移山看看。”莲升淡声。

别无他法,引玉不得不颔首,“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照此前的推断,无嫌从晦雪天出来后,应当是路经了扪天都,到不到芙蓉浦另说,可如今……

引玉竟不能从阮桃的神色间分辨出半分不适。

阮桃承了无嫌的役钉,离无嫌越近,周身关节就会越痛,但这一路上,她的面色丁点不变。

莲升循着引玉的目光望去,看了阮桃良久,索性问:“手脚一点不痛?”

阮桃愣了片刻才明白,莲升问的是她,她讷讷答:“不痛不痒,就好像……魂上的钉子已被拔除。”

根本不可能,役钉哪会凭空消失。

引玉微怔,目光居然一凛,说:“无嫌没有往芙蓉浦的方向走。”

“她受灵命使役,灵命如果知道她特意引我们到芙蓉浦,必定会设法避开。”莲升说。

“罢了,芙蓉浦非去不可。”引玉撩开帘子,恰好看到天边劈过一道闪电。

掣电骤倾,好似白龙降世。

歘啦一声,遍天黑云镶起璀璨光边,随之大雨倾盆,一瞬就将大路浇得泥泞四溅。

不光是拖车的马,就连车厢也是纸扎做的,小雨尚能阻挡,如今滂沱大雨一灌,薄纸便要被捣成烂泥。

左侧的车辘忽然下陷,分明是软了塌了,两匹马迈了半天还在原地踏步,八只马脚已经和泥泞沾在一块。

莲升不得不施出金光,将纸扎上的水汽全部烤干,继而又把马腿和车辘扶正,平静道:“早料到要下雨。”

金光未归回她手,而是覆到了纸扎上,省得马和车厢又被打湿。

引玉还撩着帘子,直往外盯,马腿不歪不斜了,她却一个塌腰,没点正形地倚上莲升,慢声说:“这下水晶花真要开了。”

莲升偏头看引玉,这人话说得散漫,脸上却是半分喜意皆无。

“我已能想象到,如今的芙蓉浦是什么模样了。”引玉又说。

芙蓉浦,那可是销金忘忧之地,好似天地间唯那一处不分人神妖鬼,不论是谁,到了那只管寻欢。

引玉犹记得,她头次到芙蓉浦时,还是应了林醉影的邀,林醉影好酒招待,带她把芙蓉浦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

林醉影是个妙人,手下养有丫头无数,个个都取有风花雪月般的名字。

可引玉没想到不光是人,就连芙蓉浦里的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得林醉影取名。她被带着四处闲逛时,有幸从林醉影口中得知了每一株花草的名字,无一遗漏。

芙蓉浦的来客无人不识林醉影,林醉影竟也都喊得上他们的名,记性好得出奇。

那时候,林醉影对她说:“等芙蓉浦的花生了灵,化出人形,你直接就能喊出它们的名字了。”

话倒是说得好听,如今再到芙蓉浦,引玉却发现,渡口处她唯一记得名字的花已枯得没形,别说修出人身了,如今花叶皆无。

马车渐慢,莲升勾动食指,覆在纸扎上的光凝成金珠,飞到她的掌心。

引玉走下马车,眼里的芙蓉浦分外陌生,和她记忆里的不同,和康香露映在孽镜台上的过往也不同。

隐约还能看见一些芙蓉和铃兰,红白相间,却不喜庆,倒像是红白之事一块儿办了。

别说车马行人,如今楼宇亭台半数倾塌,地上石板坑坑洼洼,乍一看,远处好像立有人影无数,再看才知不是人影,而是一根根直插在地的断竹条。

凡间有些地方不焚纸钱,便折断竹插地,其间串冥钱无数,用以祭奠亡人。

等阮桃和那只僵也出了车厢,薛问雪才一跃而出,在他落地的一瞬,马和车厢塌成一团。

雨声淅沥,纸做的马匹和车厢原就不禁淋,眨眼便烂在泥水里。

一妖一僵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阮桃本就是桃树妖,二十多年没畅畅快快淋过雨,如今在雨中张开双臂打转,闭眼仰头,说:“如果淋了雨就能开花,那该多好。”

僵身上的白麻布全部湿透,它手脚本就不灵便,如今身上好像挂有千斤石,更是举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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