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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草(5)

作者: 漫空 阅读记录

吃饭时将玫瑰花递给她,黄晓佳看了一眼包装,才低垂下眼说:“谢谢。”

我低头切牛排,很自然地接下话,“不客气。”

至始至终,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的包装图案。我们讨论了婚礼的场地,要用什么花,怎么省些花费,房子的装修与家具的添置,她需要出些什么,我又负责搬家之类。

安静的,语气浅淡,没什么需要争论。就像是一对多年的老朋友,彼此见面都不需要火气与热情,熟稔到很了解对方地沉默着。

可是,我们明明很陌生。我今天才想起来,我跟她,很陌生。

我们是不是,都少了些什么?或者这个社会,很多人都少了些什么?

5、你们最终翱翔在高空上 ...

每天早上起床时我都不想睁开眼,胸口会开始痛,明明做了很多梦却发现一个都想不起来。甚至是连自己是不是做梦都模糊了。

晨雪模糊了窗户上的玻璃,我伸出手指去划,一道清晰的指痕。指尖麻痹一样的冷,冻到我连忙缩回手指。

妈妈给我做了早餐,我七手八脚地穿上外套跟鞋子,喝了一杯牛奶跟吃了碗粥。爸爸比我早一步去上班,弟弟在另一个城市里生根发芽。我的家庭很普通,有一间工厂,百来个工人,爸爸半生的心血。

但都不是我的,这些,任何,家里的一切都是留给弟弟的。

就算弟弟不喜欢被家里的东西,包括爸爸的工厂束缚,也是他的。我从发现这件事开始就没嫉妒过弟弟,爸爸妈妈真正的爱,家里的财产,理所当然的存在。我都没嫉妒过,一点都不嫉妒。

只是很不小心会想起那个午后,父母亲爆发的争吵,是不是要将我送走,送到孤儿院。妈妈终于怀孕了,这个家庭真正只属于他们的孩子。我到底还是没被送走,我想是因为我很成功地当了一个好孩子。

没有任何理由,我是这样认为的。努力地做好一切,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看着出生的弟弟。从来不敢抱怨,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做。这样你们会高兴吗?

拿着包出门前,妈妈开口叫住我,我第一次在脸上看到那种很难堪的表情。就好像她很困扰,或者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妈?还有事吗?”我这样问,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她将双手交握,皱着眉看着我说:“你母亲来了。”

我妈妈亲口告诉我,你母亲来了。

我其实还记得那个女人,我六岁那年,她来过。那是一个闷热的天气,太阳烘烤着大地与公园里秋千。她穿着廉价的吊带裙衫,披散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突然从一旁冲过来说要带我走。

妈妈将我夺了回去,她们爆发了冲动的争吵。我不懂她们在吵什么,甚至搞不清楚妈妈口中所谓的家暴是怎么回事。后来妈妈告诉我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我在很小的时候她就拼了命地打我。

我不懂这些,真的不懂。我想不起来两三岁的自己是否真的天天活在家庭的暴力下。

后来那个女人就没来过,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后来弟弟出生,我慢慢长大,慢慢在想着如果我也人间蒸发了该多好。

“她说想见见你,你也许该去看看……你的母亲。”妈妈话说得有些匆忙,甚至是不太看向我这边。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抿嘴闷哼了一句,“有时间会的。”对于母亲我没有期待,也许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弟弟出生前,妈妈保护着我宠爱着我的场景。

那才是我妈妈,温暖到我午夜梦回时都在哭。所以我不愿离开这里,弟弟走了我就守着,就算都不是我的我也很努力地,尽量停留着这一刻。也许哪一天,妈妈还愿意看看我。只要我做得够好,好到别人都在称赞我时她可以骄傲地说:“这是我儿子。”

但是我始终是一个天分有限的呆子,无论多努力,那些天分好很聪明的同学永远可以一边一玩乐一边将我渴望的名次拿到手。安姚是一个,安扬也是。毕业后我也当不成大人物,只会战战兢兢地守着一份工作,我可能会做到死。

而那些注定不平凡的人,都已经展翅翱翔在他们想要的天空上,他们留学进修出国上大公司,自信地走在自己预定的道路上,永远都知道怎么给自己带来惊喜,让别人为他们骄傲。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以那么大呢?我只是想想,然后又将这种念头抛到脑后继续上班。从公司里出来时搓着手,呼吸都是白气,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阴暗的厚沉云霭似乎将整个冬季的世界都覆盖住了。我看不到阳光,就连空气里都漂浮着阴暗的颜色。

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觉得是打错了,除了我手机里输入的那几个熟人的号码,我从来没接过预料之外的电话。

我的人生就是如此掌握在手里,没有任何水波任何意外的死水。手机后一个熟悉得我不敢确定是谁的声音,很沉稳地响起。

他说:“小云,我是安扬。”

我挂断,停了一会,连忙将手机的电池板拆下来。手抖了两下,有些僵硬,被冻到的刺痛。然后若无其事往前走,我不知道安扬为什么还会回来找我,也不想知道,我对安扬的记忆好像也只停留在大学时,我暗恋着他的那段时候。

那时一切都是明亮的,光鲜的,只有暖色系的美好。

如果是那时,我一定可以很轻易地在作业纸上不断地画着一个人的名字,画得满满的不留任何一丝空隙。

我爱你安扬,我爱你安扬,我爱你,很爱你安扬。

脑子里,心脏里,血管里,梦里都是这个名字。疯了似,就只想着你。

我从不后悔如此爱着一个人。但是跟安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却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我为什么会以为只要凭着爱,我们就可以真正成为一体,不分彼此的同生共死。真是愚蠢透顶不是吗?一个人就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神奇的粘合剂将我们变成连体婴。

我现在不敢说爱着谁了,我怕自己爱的其实是我想象出来,自以为是的虚拟形象。我爱安扬,我爱那个我暗恋时的安扬。

当一切都摊开,被安扬彻彻底底没有任何保留地用几近暴力的方式强迫性地撕扯开,我变得很卑微。像是一枚没有任何重量的尘埃,不敢反抗,咬着床单任由他折腾。咬到牙龈里都是血腥味,我能感受到黑夜里浓重的腥冷味道,还有安扬身上的酒气与女人的脂粉香。

是喝酒时,与女孩子调情跳舞时沾惹上。

在第一缕晨光透过玻璃窗,我跌跌撞撞地从狼藉万分的床铺上起来,看到安扬侧身背对着我沉睡着。金色的光芒洒在他黑褐色的头发上,他的睡脸安详得如同没有任何一点攻击力的天使。

我伸出手试着摸摸他的脸,秀长颜色却很浓的眉毛,然后试着,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说:“我爱你,安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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