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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草(41)

作者: 漫空 阅读记录

36、番外(安扬)

那些似水华年的日子,只有你苍白如光的脸孔在我记忆里发亮。

安扬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子云时是在火车站,他从来没见过那么逊的人,穿着很老旧的厚重羽绒服,跟一条发白到看不清楚哪个臭水沟里捞出来的直筒裤。拿着那种农民工的蓝白塑料袋,里面塞着棉被跟水壶,头发因为跟人费力地挤兑着而乱糟糟的。

他站在月台上,嘴里叼着一根熊猫牌的香烟,看到这个跌跌撞撞从火车里走出来的家伙,感觉像是突然看到住在里约日内卢贫民窟里的难民出现在他世界里,有一种讨厌的难受感,很想将这种掉份的乡巴佬给丢到太阳以西的地平线下,眼不见为净。

对他来说,像李子云这样蓬头垢面活在社会底层毫无形象的家伙,出现在周围就是种不可理喻的诡异事情。而火车站里到处都是李子云这样的人,他呆久了觉得难受,站在进出口叼着烟,透过墨镜看着繁华的人流在灰败的色调里不断地消失出现,而他接的死党却愣是完全不见踪影。有专车的混蛋为什么还要坐火车,安扬烦躁地吸着烟,吞云吐雾间有些痛恨起那个让他来挤火车站的发小,没事体验什么平民生活。

无聊中他又看到李子云,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两次抬头都能看到他,或者是第一眼就能在群魔乱舞的人群里看到这个人。也许是李子云够年轻,就算穿着跟垃圾袋差不多的衣服,扛着让人皱眉傻呆的棉被,那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下那张脸孔还是属于少年未满的摸样,白皙干净,笑的时候总是会微微侧过头,眼睛眯起来,怕被人嫌弃的样子。

真够娘的,一个男人怎么笑成这幅德行。

安扬嘲笑起来一个人总是恶毒到完全不管人道不人道,对他来说真实地表达对一个人的褒贬是呼吸间那样自然的事情,他想怎么恶毒地评价一个人就怎么评价。

因为等人的时间久了,他对于火车迟点又没什么具体的概念,所以万年难得一次没有因为烦躁而撇脸就走。只是偶尔抬头就看到人群里那个很艰难,像是一只小蜗牛背着房子家当的家伙慢吞吞地走着。怎么有人能走得那么谨慎跟温吞,看久了真是烦躁,有时候都想冲到他面前一脚踢过去,让他滚着快点走远点。

九月的气温不算多热,但是安扬记得自己看到李子云的那一天,自己的心情就跟大夏天捂着不透风的风衣一样,很烦很燥。后来他回校才知道自己要接的那个混蛋竟然没有搭火车,只不过是跟人打赌看看他能在火车站里站多久,他记得当时将那个白痴往死里揍到医院里足足躺了两个星期。

在教授的班里看到穿着廉价秋冬卫衣的李子云,是他完全没想过的事情。没想到是跟自己一样的大一新生,见到从教室后面颓着肩膀,低着头出现的家伙小心翼翼地敲敲开着的后门,几乎是没什么声音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说完还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裤腿,完全不敢抬头地快速走到教室最后排坐下。手忙脚乱从一个老旧的棕灰色挎包里,拿出系里发的书本跟一支铅笔,认真地挺着身板,跟个小学生似的,认真翻开书本。

安扬记得自己刚好就坐在最后一排,隔着一个空荡荡的座位而已,他因为要睡午觉所以很随意地将头搁在自己放到桌面上的手臂上,侧着脸眯着眼对着离自己很近的李子云。浅青色的格子外套是安姚的,因为他嫌弃教室里的光照太亮了所以拿来披在头上,只侧出半张脸,懒洋洋地趴着睡觉。

阳光从长排的玻璃窗上透出来,晒得外套暖洋洋的。他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李子云低着的脸孔,廉价的折领外衣,光线在他黑色的头发上镀出一层蒙蒙的黄色。明明是努力地挺直了背脊,在半光半影里却像变成了某种很脆弱的玩意,他想不明白那是什么,就是觉得有这么个人坐在身边他竟然还没暴躁着跳起来,将那个家伙踹出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能是他懒得动,也可能是他觉得李子云这家伙看起来一点存在感都欠奉,所以他也就随便他坐在后排。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当他在睡午觉时,整个后排包括前两排都是他的地盘。也只有李子云这种傻乎乎的白痴一点眼色都没有,一进来就闯进了他的圈地里。

下课后安姚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地走到他身后,将手搁在他肩膀上用一种很无关紧要的平淡语调说:“怎么,你看上那土包子啊。”

安扬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堂课都半睁开眼睛看着李子云,他看着下课后空下来的那个白色位置,最后将安姚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干净利落地甩开,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走到那个位置时,安扬一脚将椅子给踢开,一本新发的书本掉到地上,他看到书本上规规矩矩的署名……李子云。

然后他踩过去,在李子云这个名字上踩出一个大脚印,走出教室。一个人低着头很畏缩地跟他擦肩而过,他低头看他,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压根就没看到跟自己擦肩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习惯了低着头溜肩走路,他习惯了双手插口袋仰高头颅,高高在上地睨着视线里的所有玩意。

所以安扬一直就无法理解,怎么有人能走路走得那么窝囊,真是让人看了不顺眼。

安扬有一种严重的精神洁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见鬼的特别讨人嫌的毛病。他非常讨厌他觉得不在掌握中的东西出现在他的领地里,就像是走在金色梧桐的校园大道上突然飘过来一个白色塑料袋,他就会皱眉头,觉得不是一般的恶心。而李子云这个人却手里拿着一个廉价的便当盒,追着塑料袋匆匆跑过他身边,秋叶正好落下来,落在肩头上,安扬与李子云再次擦肩。

安扬第一次觉得自己,比一只塑料袋还没有存在感。

更不可理喻的是李子云这个人,跟那个塑料袋一样让他感到烦躁,这种家伙怎么就老是出现在他四周?

跟他完全格格不入,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家伙。

回到教室里走到最后一排,将椅子拖开后安扬直接趴在桌子上睡午觉。午后的阳光轻软洒满了后排的白色桌椅,窗外橡树枝杈的影子光怪陆离地倒影进这个沉闷的教室里。旁边有人很小心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安扬半眯着眼睛,看到李子云坐在他身边,动作舒缓地将书本摊开在桌子上。干净白皙的脸孔上因抿着嘴而显得有点紧张,因为看到的是侧脸,所以安扬可以看到李子云比常人还长的眼睫毛上落满了光线的散碎,睫毛下的眼睛有种单纯的浅棕色。

教室的后两排还是没人,好像他们两个隔绝在这个地方,静默地事不关己。

安扬也不怎么在乎自己一直睡不着,对他来说睡不睡觉根本无所谓,午后趴在教室后排不过是种怪习惯。他几乎从小学开始就有这个毛病,因为他不喜欢早睡,也不喜欢晚起,所以午后的小憩是久而久之身体自动帮他选择的休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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