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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草(37)

作者: 漫空 阅读记录

找了个旅馆,楼下是咖啡馆,老板穿着泰迪熊的围裙,在公共的柜台上磨蓝山咖啡豆。黑色尖顶的欧式门灯装饰在这间旅馆的门外边,门旁还有一个小小打开的玻璃柜台,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巧克力。这种地方是黄晓佳找的,我们来的时候门外的雪渐渐埋了这个城市的黑暗,开始夜幕渐临,雪光幽幽莹莹折射着玻璃墙面有一种美丽的璀璨。

旅馆的咖啡厅里放着周杰伦的《听妈妈的话》,温婉的旋律与男歌手慵懒的声音相辅相成,有一种另类的温馨感。

我们要了两间房间,打了声招呼就各自回房收拾自己。我进了浴室,地方很小,就只能挤进一个人的迷你旅馆卫生间。

有一面镜子,对着花洒的地方。我打开热水器,脱下衣服,手脚被冻到不利落。赤裸的皮肤接触到空气又一阵寒冷到发刺的颤抖,我连忙站到花洒下淋到氤氲的热水才觉得好些。

因为接触到热水身体本能地从紧绷的状态下松懈下来,各种各样的疼痛也在这种生理的温暖下浮现出来。我最先感受到的是眼睛很酸涩,可能是先前睡眠不足还有流过泪的原因。接着是脖子,嗓子,发出声音的疼痛感尤其明显。我在花洒下,隔着一层热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安扬留在我身上的痕迹霸道到极点,不是乌青就是红紫,还有刻意啃咬出来的吻痕,像是恨不得吃了我。

站在花洒下许久,一直看着镜子里那个已经有点陌生的自己,我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了。我在安扬那里时,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抵抗那个男人上,对于自己忽视到彻底。

瘦了,我发现自己的下巴变尖,本来就平凡的脸孔瘦下来后连半点福气都看不到,眼睛里面的光亮有些浑浊,一直没睡好觉的后遗症就是总有疲惫的血丝在眼白处耀武扬威。

伸出手捂着脸,我突然不想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属于那个男人的痕迹。哪怕是心灵,也空荡荡地不着天地,只是因为躲着那个男人。

难道只有在他身边,我才有真实的生活痛楚吗?我对人生唯一的活着的真实感触好像就剩下这种难受,行尸走肉,这就是李子云所有的生活?

我不知道自己哭没有哭,反正我就是捂着脸站在花洒下,舍不得离开这种来自热水的暖度。我太冷了,穿了衣服还是冷,有时候冷到受不了就会忍不住往安扬的怀抱里靠去,哪怕不是故意的还是会本能地寻找那种最近的热源。安扬是那种哪怕在零下温度的深夜也敢不开暖气,就为了我靠过去能得到我主动拥抱的男人。

就算不看他做的种种残酷的事情,从生活里的种种逼迫我就范的小手段窥视,他也不是一个好人。从浴室里出来时,黄晓佳已经坐在我床铺上,她正在数钱,干净的白床单上都是她带出来的银行卡,还有一些现金。见我围着一条大毛巾出来,她似乎笑了声。

我有些尴尬地伸手将搁在椅子上的衣服全部抱在身上,衣服还是那一套,我们没有时间买新衣服。我却看到黄晓佳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很奇特的风格,黄色小碎花的红色底大长裙子,一双软底的浅灰色绣牡丹图布鞋,本身穿来的大衣下可以看到中国风的内里上衣。

“这是跟老板娘借的,你想要穿吗?”黄晓佳撩开一下自己本身带来的大衣,给我看里面上衣绣着的大红花图,大片的渲染浓浓地盛开出另类的精致风情。

我连忙摇头,这种风格太艳丽了,也只有黄晓佳这种人压得住,而且我不以为借衣服到人家老板娘哪里借是个好主意。

总不可能学着黄晓佳穿裙子吧,我抱着自己的衣服又躲回浴室,没有在女士面前赤裸裸穿衣服的习惯。就算是在安扬面前,我也很少大咧咧地在他面前穿衣服。顶多他脱了,事后我躲回浴室里穿回去。

黄晓佳在我身后很闲地说:“身材太一般了,我觉得你该报个健身班,浑身上下就剩下几斤骨头。”

说得我特别尴尬,黄晓佳跟我逃一次难后,感情在某种方面急速上升,所以对我的态度跟以前那种隔着层毛玻璃的感觉不同。她在我面前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了,会生气会疲惫会笑得特别真实。而且更会不客气地指使我,一点都没有以前的客气有礼。

黄晓佳数好钱,然后拖着穿严实的我跑到旅馆咖啡厅里吃晚餐。老板一点都不在乎有人点他的咖啡,同时吃夹蛋三明治。我们草草在咖啡桌子上解决了一餐,钱还是黄晓佳付的,我突然觉得她绝对是那种逆境中生活得特别游刃有余的人,一路跟着我下来几乎都是她在主导一切。我都没有什么发言权,无论是下车找旅馆还是吃晚餐,连钱我都没有付的机会,因为我口袋里一毛钱都没有。

饭后我们点了两杯实打实全手工制作的咖啡,还有一份圆形的草莓蛋糕。桌子靠着玻璃窗边,玻璃上有一层美丽剔透的结冰状,灯光幽远外,我看到路灯下的大树只剩下黑色的树丫,黑洞洞地伸展着肢体承载纷纷坠落的雪花,远远看去是一种白色的丰满。

树丫与白雪下是一条积雪成堆的公路,这里毕竟不是闹区,看不到挤破你眼球的繁华霓虹,只有一间咖啡店风格的旅馆跟汽车加油站。

我跟黄晓佳闲聊起来,没有触及到那个敏感的话题,该说的我们都在车上说了。黄晓佳在车上对我说:“要不你弄把刀杀了他。”

我一惊,瞪着眼睛看她。

她也看我,没有任何惧意,她说:“要是有人将我逼到这种地步,我就杀了他,同归于尽也好过走投无路。”

她被少女时期的惨烈记忆逼出了刚烈的恨意,所以才能这么坦白地用这种笃定语气说。

我也想过如果……杀掉安扬,但是最后还是下不了手,他在我心里已经是一个连亚历山大利剑都砍不断的死结,像是噩梦又带着我最眷念的一部分美好死死纠缠着我。

我想我杀不了安扬,不管是在想象里还是在现实中。

“那你没人有钱有势有门路,你迟早还是会被逼回他身边,我们不可能一直逃,我的所有基础都在这个城市里。就算也想过,啊,工作什么房子什么家庭什么朋友邻居同事通通都见鬼去吧,我要抛弃一切出走。我要流浪,环游世界,邂逅所有一切跟现在生活不同的事情。但是那只是种妄想不是吗?没有物质基础的生活,不是人过的。那种坐着一辆列车就能走到世界尽头的勇气,又不是小清新的妄想症,只是一个行旅箱的颜色不对,车票排队很麻烦的小小问题就能将你轰回来。”黄晓佳说这话时是看着车顶的,她眼里都是平静的嘲讽,不知道在嘲讽妄想症的小清新还是没有勇气的自己。但是声音很茫然,很累,快要垮塌的感觉。“我用两个星期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房子,仅仅三分钟就被人毁掉了,还是个基佬,其实我的生活也是沙塔吧,自欺欺人的流水账而已。喂,小云,要不我们俩就这样流浪去吧,反正如果走投无路了这就是最美好的逃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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