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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86)+番外

水边湿冷,腐土积重,李渭将火堆挪开几寸之地,将热烫的灰烬打散铺平,其上覆盖层层细枝,隔开地面湿气,方才替春天铺上毡毯,催她早些歇息。

身下枝褥软厚,令人倍感舒适而昏昏欲睡的热度隔着毡毯穿来,她窃窃的唤他:“李渭...”

“嗯。”他正呷一口酒,走来在她身边坐下。

她还想听听吐谷浑人的故事,却被这舒适的氛围闹的眼皮打架,李渭安慰她:“你已经累了,快睡吧,若是还想听,我以后再慢慢给你讲。”

“好吧。”她揉揉眼,见他的一只手搁在身侧,袖子散在地面沾了灰,模模糊糊的伸出一只手指,勾住了他的袖角。

李渭等她睡熟,小心翼翼的起身,见她手指缠着自己的袖角,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轻轻将她的手挪开,塞入毡毯内。

他站起,见林间阒黑,月色被树林遮挡,只筛下几点细碎的月光落在地上,微乎其微的光亮,这一小捧熊熊燃烧的篝火才是天地间唯一的光明所在,虽有蛩鸟争鸣,却仿佛遥不可及,也愈发衬得黑夜幽静,只有身边少女恬静的呼吸是真实的存在,茫茫天地间,唯余他们两人,相依相守。

春天这一觉睡的异常香甜。

次日上午,两人在湖边慢慢收拾,昨夜的鱼尚未吃完,春天将它埋入地里,迎着惬意晨风,跟着李渭继续往北而去。

两人悠悠走过这片青青绿洲,花了整整一日功夫,越过一座满是破碎风岩的青灰山峦,正在气喘吁吁之际,站在山顶登高望野。

视线之中,眼下是一片浩瀚的胡杨林,枝干虬结,葳蕤青翠,宛如一片生机勃勃的茫茫林海,胡杨林之外,是野草蔓蔓的旷野,平坦广阔,徐徐铺就,淡妆浓抹,赏心悦目。

天地相接之处,是一叠叠连绵起伏、色泽由深递浅,最后淡若虚境的山峦,宛若水墨画,一笔笔描绘在画卷的最里端,在这一重又一重的山脉之上,是一抹淡淡的云烟,云烟之上,半空之中,宛若凭空而生、巍峨又神圣的雪山,雪山顶峰,白雪皑皑,耀眼日光折射出万千璀璨明光,蓝天白云悠然点缀其上。

“哇。”她看到此景,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这不是祁连的雪山。

这是比祁连山更高耸,更凌厉,更枯寒的雪山。

“是我爹爹说过的天山。”

“这是东天山,我们要从山中穿过去,天山之后,就是贪汗山,贪汗山后就是突厥国境。”

“太好了,终于快到了。”

她驻足良久,而后回头对他粲然一笑。

明光落在她脸庞上,露出风帽下一张小脸,黛眉明眸,红唇贝齿,兼具懵懂少女风情,比淡妆浓抹的远山更要撩人。

第57章 东天山

李渭带着春天穿行在千姿百态的胡杨林间, 树影婆娑,枝叶繁茂,枝干虬结, 粗大的枝干合抱不住,有些经年胡杨耸然如山, 甚至有一木成林之感, 林间绒兽穿行, 林鸟啁啾,是一处尤为特别的世外桃源。

他们曾在常乐山下路过一片死寂的胡杨死林,是和此处截然不同的风景。

两人在林间行了半日, 见一条窄细的溪流漫流在胡杨林间, 潺潺往东而去。

这河流顺地势漫流,载满胡杨倒影,如玉带一般蜿蜒曲折, 春天去溪流中汲水,这样热的天, 溪水冰凉侵体, 扑面冷冽。

“这是天山融雪所化,春夏雪水漫流成河, 滋养了这片胡杨林,秋冬冰雪封山, 溪水也因此断流。“

两人沿着河流上□□去,足足走了一日, 才出了胡杨林, 眼前可见广袤无垠的青青草原。

这草原连绵不见尽头,草色鲜艳翠绿,绿浪滚滚, 极目处是群山叠峦,雪峰绵延。

涉入其中,只见绿茵毯间隐匿着无数野花,小如米粒,大若铃铛,红红白白,嫩黄浅紫,叮叮咚咚在碧色间喧闹摇曳,入腹皆是花草芬芳,心旷神怡。

草色青青,又有雪水滋润,人都鲜活了几分,比起之前的沙碛荒野,不知多了几分惬意,马儿也偷懒,慢慢踱步之际偷懒啃两口嫩草。

天上有苍鹰、黄雀、翠鸟路过,山野间有黄羊、野马、灰鹿嬉戏,马蹄间有白蝶和蜜蜂追逐芬芳,这样如诗如画的美景...之外,还有讨厌的蚊虫和苍蝇。

李渭看着春天捂的严严实实,只余下一双眼露在外头,不由得失笑。

她脸颊手背上被咬出红红的鼓包,连鼻尖也不放过,正恼怒之际,见李渭一副似笑非笑、袖手看戏的模样,秀眉倒竖,杏眼瞪圆:“为什么蚊子不咬你?”

“草原的蚊虫虽不太见人,却也会审时度势,专挑那等柔软娇嫩、馥郁可口的下手。”李渭漆黑眸里满是光彩,含笑摸摸自己的鼻尖。

“哼,过分。”她凶狠挠挠自己的脸颊,心跳忽的漏了半拍,目光漏了心意,含羞带怯,偷偷的挪向远处。

他见她星眸柔软,水汽朦胧,猛然觉得自己的话语轻佻,心头亦是一跳,想说些什么,寻思一圈,无话可回转,只得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两人在这片空旷的草原足足行了两日,每每入夜,衣裳皆被露水沾湿,眉睫鬓发满是水雾,晨起春天从毡毯里钻出来,只觉自己也被夜露浸透,她没有菱镜,不知自己此时眉目含春,脸颊水嘭,唇色粉嫩,是比春野更诱人的风景。

行至第三日,那如黛如烟的远山终于横亘在前方,草色绵延入山,掀起一重又一重的绿浪。

蓝天清浅,云翳拢聚,烈日在层层积云后躲匿,细致镶嵌云彩边框,李渭端详天色:“要下雨了。”

风带着几丝凉爽从山顶穿来,时而温柔,时而凌厉。

俄顷一团云翳被风撕破,太阳因此得以挣脱,将光线投入地面。

两人原本急急赶路,见一团明亮天光突然被洒落在地,驻足半刻。

那明光有如实质,像蜘蛛的丝线,从天上牵引而下,根根清晰可见。光亮下的那方草木受了光照滋润,被照耀的鲜妍欲滴,纤弱花朵摇曳,美不胜收。

不过转瞬,太阳又被遮掩,厚重云层滚滚而来,密布天际,如团絮,云翳上层是金色霞光,下层沾着灰蓝。

四野瞬间昏暗,雨点毫无征兆砸下来。

“下雨了。”春天无奈道,“什么时候下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夏日雨水本多,我们去山中躲躲。”

这一场雨跟随风断断续续筛落在地,东一片西一片,零零落落,雨势却不算小,冰凉雨珠裹着风噼啪往下砸落,草原没有遮挡,马儿起势又急,最后紧赶慢赶策入山林,山中细雨绵绵,杉林披着雨雾,氤氲云雾笼罩在半山之间,两人互相对望,皆是浑身湿淋淋,破有些狼狈模样。

好不容易在半山中看见一块裸露山壁,一块峭岩土泥斑驳,凹进去一个浅浅石洞,堪堪只够人避雨,两人走入其中,择地坐下休息。

春天满脸都是水珠,抬手抹了抹,露出一张冰冷冷的小脸,唇色发青,风帽已然湿透,被她摘下来,满头青丝半干不湿的耷拉着,外裳浸了雨,紧紧的贴合在身上,略一拉扯,被冷风一吹,只觉身体冰冻,寒气侵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