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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62)+番外

叩延英呼出一口气:"难不成昨夜被鬼带走的?”

”八成是。昨夜沙鬼泅沙,黄兄定是那时沾惹了什么东西..."

昨夜风浪滔滔,搅的人心惶惶,众人听见了什么声响,也未曾在意,晨起一个胡商出去小解,却发觉地上卧了一个人,惊呼了一声。

郭潘这时也发觉黄三丁不知所踪,上前查看,恰是黄三丁僵卧在沙地上,已死去多时,禁不住哀恸大哭。

“黄兄,黄兄,你我兄弟两人,一路扶持,出生入死,从晋中走到此地,你对我一路照料,如何...如何就此去了...”

“以前有有过这样的奇事,沙碛里好好的人,半夜起来突然摇摇晃晃往外走,径直走出几里地,咚的扑倒在地上。这说的就是沙碛里的厉鬼,拖着活人索命。”

众人欷歔一场,敬过死者,沙地无火,只得挖了个浅坑,将死者草草掩埋。

李渭不肯让春天上前看,怕引她害怕,春天心头惴惴,叩延英又在一边跳上挑下,叨叨絮絮。

见她面色紧皱,唇角紧绷,歪头笑:“你害怕死人?”

她见过黄河水面突然掀起漩涡将人畜拖卷其中,连呼喊都来不及,当地人称之为水鬼,也经历过商队被突厥人杀戮的场面,但毕竟是深闺安逸的少女,春天反问叩延英:“你不害怕?”

叩延英摸着自己唇角的笑容:“等你杀过人,就不会害怕了。”

暴风沙后沙碛静谧又绚烂的景色,很快在热气里扭曲的近乎融化。

因为这场风暴,耽误了商队两天的行程,原本此时,应该已经到达了野马泉。

胡商们的昨日换了半袋清水给黄三丁,自己的水粮已经不足,撑不过一两日。春天的水囊也几乎要见底,李渭把他的水囊换给她。

加之这场肆虐的沙暴和黄三丁的死,人人精疲力竭,心头布满阴翳,前路,还有两三天的盐碱滩。

第41章 金钵谷

李渭指节扣着岩壁, 同老叩延商量:“走金钵谷,早一日到野马泉。”

老叩延磕了磕烟袋,深抽一口:“那里不能走。”

“爷爷, 为啥不能去。”叩延英问,“我们要断水了。”

老叩延瞪着孙子:“那里去了要遭殃。”

金钵谷, 是坐落于莫贺延碛北侧的一座圆形山谷, 被黄沙砾漠包围, 形如金盆,山谷正中有个废弃的小村子。

“叩延大爷,既然有快道, 那为何不走, 我们也受够这鬼地方,都快烤成肉干了。”胡商们道,“骡子们的草料已断, 都要撑不住了,到伊吾还有好一段路程, 可不能折在半道上。”

老叩延吧嗒将这管烟抽完, 叹了口气,将烟枪背在手背后, “老汉先把话说在前头,到了金钵谷, 别嫌晦气。”

胡商们不等天黑,重装行囊, 要穿行金钵谷前往野马泉, 一番收拾妥当后,见郭潘神色痛楚,仍跪在那一龛坟茔前。

众人招呼他前行, 郭潘抹抹脸颊,一瘸一拐行来:“一时心痛难耐,却把腿儿跪麻了,我这家收拾行囊,跟大家一起上路。”

一行人径直走到深夜,见远处有枯瘦的山脊起伏,说是山脊,其实只是一片高耸连绵的岩山,停下就地休息,这是一片极荒凉的盐碱地,满地是白色的沙碱和坚硬的骆驼刺,皮靴踩上去尤且觉得靴下刺硬,不能卧躺,只能择地而坐。

好不容易熬到天微亮,众人朝岩山行去,这片岩山满地是破碎砾石,其色紫黑,或是赭黄,有奇形怪状的巨石,被风塑造成各种形状,踞立如鹰隼,又如石菇。行路艰难,马儿容易踩踏悬空,众人无法,只得下地行走。

穿过一片砂砾,爬上高高的岩脊,眼前突然开阔,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山谷,形如一只黄沙和山脊围裹的大圆钵,他们正站在碗沿,俯视眼前的景色。

叩延英兴奋的吹起了口哨:“你们看,下面有村庄。”

这片山谷依旧荒凉,一簇簇芨芨草、白刺、梭梭在风中无言伫立,远远望去仿佛是大地凝结的黑痂,山谷底部隐约可见倾塌荒废的茅屋,枯死的胡杨林,风低低的吹,有如哭泣。

叩延英首当其冲的纵马冲了下去。

“这鬼地方,怎么还会有房舍?从来没听说过莫贺延碛还有人居住。”

春天也好奇的跟随李渭走入山谷,山谷多是砾石,一蓬蓬沙棘结出了青色的小果子,向阳处的几挂沙棘果已然见红,如珊瑚珠一般悬于灰绿枝头,分外的耀眼可爱。

叩延英眼前一亮,从马上跳下,伸手去采摘沙棘果,却被叩延爷爷喝止:“不可。”

“为何不可?”叩延英悻悻问道,“这莫贺延难得见一丛沙棘呢。”

“这果子见青,滋味酸涩,也解不了渴,就让它们去吧。”李渭劝道。

”大爷,这里没有人居住么?“春天左顾右盼,见前头有不少黄泥瓦的屋顶,好奇道,”这里有好些房子呢。“

“这里已经荒败三十多年了,很少有人涉足。”李渭低声道,\"现今知道这个村子的人也不多了。”

春天见前方有一片踞立如菇的赭黄风岩,已然一溜烟窜走的叩延英朝着众人招手:“这里还有字。”

风岩上有一块地方被刮平,用刀镌刻了几行大字,却已经被风刮的模糊不清,春天凝望片刻,突然蹙起眉头:“李...桃...”

她扭头看向李渭:“这是汉字,是汉人住的村子吗?”

李渭点点头。

转过这片风岩,眼前霍然开朗起来。面前是几棵枯槁倾倒的胡杨,胡杨枝干虽已枯萎,却又从断裂处挣扎着冒出几支纤细的绿意,几只石龙子趴在胡杨上,谨慎的看着闯入的一行人。

胡杨树旁,是倾颓倒塌的低矮房舍,墙壁的黄泥已然剥落,露出红柳木枝缠绕的墙坯,胡杨木做的门窗半挂在墙上,被风一吹,吱呀吱呀作响,地上沙土里掩埋着木片枯草,陶盆歪片,甚至还有一只已然枯槁的鞋履,十分萧瑟。

整个村庄除了那些穿梭在沙土里的虫蚁,完全一片死寂。

“阴森森的,倒有些吓人。”有人带着笑意说了一句。

一扇锈掉的门訇然倒地上,地上虫蚁四下窜走,众人吓了一跳,原来是叩延英推开了一间屋子。

“屋里都是沙土,什么也没有...”叩延英撇撇嘴。

“你这混小子,别到处招惹,快过来。”老叩延横眉竖眼,“仔细我剥你的皮。”

叩延英丝毫不惧自家爷爷,笑嘻嘻的往前走去。

春天也从马上下来,拨开风帽,很是好奇的打量这个荒弃的村子,李渭跟在她身后:“走吧。”

“这个村子房子不少,怕是有百来个人吧。”春天扑闪着眼,盯着李渭,“他们都搬去哪儿了?”

“都走了。”

前头突然有人道:“这里以前是一片湖。”

听见有湖,众人以为有清水可用,上前一看,原来是白茫的盐碱地,旁边绕着一圈枯死的红柳树,地上雪白的沙碱一圈一圈画出圆形的涟漪,应是当年水泽蒸发萎缩的痕迹,盐碱滩中土质犹如泥壳一般,有草根扎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