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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44)+番外

嘉言晨起后,听闻赫连广又出门而去,怏怏不乐,站在门前抱怨说:“广叔叔每次都这样,临行前都悄悄离去,都不带上我。”

“昨日功课温习了吗?你怎么成天就知道出门玩耍,不能放点心思在课业上么?”陆明月曲指敲敲他的小脑瓜子,“去跟长留一起念书去。”

赫连广这次走的颇久,周怀远和驼队的几个年轻后生来送过几回柴米,被经常上门来取绣品的一个老妈妈撞见,问道:“陆娘子,怎许久不见你家叔叔,是又出去走商了么?”

陆明月倒了盏菊花茶,将近日的绣品都拾掇出来,回道:“蒋妈妈喝茶。”许久又道:“他出门去了。”

蒋妈妈有门道,消息广,走街串巷揽些绣活外,还兼帮人牵线搭桥,赚些保媒钱。此次见人不在,乍舌道:“娘子这个叔叔,倒是生的魁梧英武,我看年岁不小,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不曾。”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蒋妈妈若认识好的女郎,也可帮着撮合撮合。”

蒋妈妈呵呵一笑:“好说,好说。”河西一带胡汉杂居,虽是汉尊胡卑,但汉化的胡人不少,有些腰缠万贯的胡商上也喜欢找汉人做亲。但民间替胡人做媒的倒不多见。

又将陆明月秀的帕子抖开细看,啧啧称赞:“上次央你绣的那几条汗巾,主家看了连连说好,另说要做几身袍子。我心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当下索了身量尺寸,谁想着,这是要做见贵客的大衣裳,急着用,主家的意思,竟是要请绣娘上门细细量尺寸,捡着合身的做。”又陪笑道,“茶水钱和软轿钱,主家这些都给赏,你看...."

陆明月停下手中的针,瞥了眼蒋婆子,笑道:“蒋妈妈跟我相熟这许久,您是知道的,我是向来不出门,也不见外男的,这些您老人家是忘了么?”

蒋妈妈有些讪讪的:“这倒是桩好买卖,老身实在推脱不过。”

“家中事情多,我又带着两个孩子,实在是脱不开身出门。若是真看中我的绣活,烦请妈妈去央说央说,直接将尺寸样式写明,我照着做也是一样的。”

蒋妈妈见她推脱,只得打住这个心思:“那我再去问问主家的意思,但...这主家出手阔绰,实在是个难得的好买卖。”

陆明月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隔日蒋妈妈又上门,总归是不死心,送来了几匹缎子和身量尺寸,是个高瘦男子的身量,订金颇丰。

陆明月虽有些无奈,但这种事情常有,寡妇门前事情总是要多些,避无可避,只得小心应对,日夜不歇连着做了七八日,将衣裳做好,唤蒋婆子上门来取走。

蒋妈妈坐下喝了一盏茶,走前再三问陆明月:“陆娘子...这么好的人,你就不考虑考虑?这...这真是难能遇上的,你去打听打听人品、相貌,真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不瞒蒋妈妈,我非土生土长的河西人,近来有打算回南边老家去的打算。怕是在这甘州城也住不了多少时日,不是我不晓好赖,拂您的一番美意,实乃是不凑巧,没这缘分...”

赫连广回来那日,正撞上了蒋妈妈过来结算工钱,陆明月正送人出门,赫连广从巷口背着褡裢归来,冷不防两人一撞见,陆明月失了言语,泛红的脸颊当下变了颜色,退回了屋内。

蒋妈妈一见赫连广衣裳落拓,满腮浓胡,甚是吓人,佯装咳嗽,侧身躲过。

长留和嘉言见广叔叔回来,俱是乐不可支,嘉言解开包袱,是一包紫艳艳的野果子和生肉,当下大喊:“广叔,你去山里玩又不带上我。”

赫连广把嘉言从腿上扯开:“带你去山里,你还回得来么?早跟一匹野马一样跑没影。”

一大两小热热闹闹的往马厩走去,赫连广抬眼见陆明月在耳房收拾茶具,窗下泼了几朵泡过的菊花茶,低声问两个孩子:“这个蒋婆子,无事来家闲聊?”

“好像是给娘送做衣裳的钱来的。从早起就来了,说了一大箩筐的话。“长留不甚在意的撇撇嘴。

“他们都说什么了?”赫连广蹙眉问。

“还不就是那些,做衣裳,绣花,料子啥啥的,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蒋婆婆给陆娘娘做媒,被陆娘娘拒绝了。”长留摆摆手,一板一眼道。

“什么?!”嘉言吓一大跳,嗓子都吓破了。

赫连广眼里满是阴沉。

长留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叔侄,不知当将不当讲,见两人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捋了捋两个女人弯弯绕绕的话语:“城北有个开铺子的商人前几年妻子死了,想再娶个贤惠持家的新妇,看中了陆娘娘的绣活,托蒋婆婆来说媒,蒋婆婆说了许多话,陆娘娘推辞说要回南边老家去,拒了蒋婆婆。蒋婆婆没法子,只能走了。”

“回去...”

赫连广握紧拳头,面色都凝固起来。

嘉言哎哟了一声:“吓死我了,我以为我娘要嫁人。”

夜里陆明月从浴房沐浴出来,甫开房门,见赫连广抱胸立于一侧,脸色很是冷淡。

她脚步一滞,就要往房里缩去,急急闭门,却被赫连广一手推门而入,反手锁于浴房内。

浴房内水雾尤且蒸腾,她身体发抖,压低声音,强自镇定:“赫连广,你疯了。”

他眼神十分热烈尖锐,淡声道:“孩子们都睡了,他们听不见。”

此夜夜色寂静,弯月如勾,星子暗淡,浴桶里有水声扑腾,水雾氤氲,有女子破碎凌乱的声音,男子的声音凌驾于这之上:“下次那个蒋婆子再敢登门,我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又说:“嗯...你什么时候起了回姑苏的念头...是躲我么?”

第31章 伊吾道

李渭和春天两人渐往前路, 连那些沙地里常见的沙棘、芨芨草、胡杨也不见踪影,渐渐走入一片白茫茫的不毛之地,寸草不生, 砾石滚地,地色发表, 当地人把这片沙卤叫白海子, 百年前这处是片草木丰茂的绿洲, 后来水源枯竭,慢慢旱成了盐碱地。

李渭十年前曾路过一次,景致如旧, 时光好似在此处停滞, 地上的灰白岩石好像从亘古就一直躺在那里,外面世事变幻都不能撼动它们半分。

追雷打了个响鼻,李渭好生一顿安抚, 对春天道:“走吧,此地风沙俱毒, 非久留之地。”

土石中盐粒经年累月沉积, 都带着毒气,春夏风大日烈, 炙烤沙土扑在脸上极易燎起毒疹,若是进入伤口, 不消多久,伤处皮肤发红生痒, 皮肉都要溃烂。

两匹马都套了木蹶子, 踏踏的踩在卵石上,声音清脆又悠长,两人都戴了面衣, 看不出彼此的脸色,说话的声音也显的微弱,李渭话本不太多,一路能偶尔说几句,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沉默又沉默的走着。

越往白海子里行,风越燥烈,面衣下的唇干裂的皱起白纹,春天润了润嘴唇,只觉一股苦涩气味,行至正午,又听得一阵阵刺刺拉拉的低沉啸声从风里挟裹而过,像人的低声哭泣,或是□□挣扎,断断续续,长长短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