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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29)+番外

嫣姝拎着五彩羊皮灯,抱住段瑾珂脖颈摇摇晃晃撒娇:“二哥哥,狮子糖呀。”

段瑾珂一时抱她不住,肩膀晃了晃,嫣姝的五彩灯笼从身旁一群锦绣罗绮的仕女头上掠过,流苏勾住一位苗条欣长女子头上插的捻金雪柳,女子头上还披着绮罗发纱,此时一并随着雪柳滑落肩头,露出一头浅色头发,段瑾珂只听见那位女子捂着发髻,轻轻啊了一声。

两人一打照面,段瑾珂看见那双水色动人的眼,禁不住愣了愣:“是你。”

那张玉一样无暇的脸,山棚两侧的灯光照在她脸庞上好似透明一般,深目高鼻,眸色如碧,原来就是那位不知姓名的嚈哒胡姬。

胡姬乍然看见段瑾珂也怔了怔,而后披上发纱,匆匆追上同伴。

“姑娘,胡姬姑娘。”段瑾珂捡起她掉落在地的雪柳,抱着嫣姝追上去,甘州城一别,胡姬连个名字都没留就走了,未曾料到天下这么大,竟然在长安又给他遇见。

“二哥哥,这个姐姐生的好奇怪...二哥哥....”

仕女游人盈路,满眼都是莺莺燕燕,段瑾珂在人流中追了一段,转角游人稀少处,胡姬却不见了踪影。

人已跟丢,段瑾珂捏着伊人遗落的发饰,抱着嫣姝慢慢行在路上。

“二哥哥,你认识那个姐姐呀?”

“不认识。”

“那你是不是看这个姐姐生的好奇怪,所以才追着人家跑的呀。”

段瑾珂笑道:“她不是生的奇怪,这个姐姐不是汉人,所以跟我们长的有点不一样。”

“她不是汉人,那她是哪里人,她的家在哪里呀?”

段瑾珂笑着摇摇头,段夫人一转眼见儿子女儿不见,派了家丁一顿好找,魏林见着自家两位主子,一溜烟窜过来:“哎呦我的祖宗,这是跑哪儿看热闹去了,也不告诉小人一声。”

“就在附近走了走。”段瑾珂道,“回去吧。”

一行人正行至丰乐楼下,丰乐楼是长安最大的酒楼,此日也是张灯结彩,装饰新奇。

正有一白面无须,青袍软靴的中年人近来同段瑾珂打招呼:“正巧上了,段公子,我家爷请你上去坐坐。”

段瑾珂眼中一亮,他认得此人,正是靖王身边的随侍唐三省,笑迎上去:“原来是唐兄。”

转身把嫣姝抱给家丁,吩咐了几句,随着唐三省上楼。

楼上雅间蓬莱阁,靖王正笑谈饮酒,窗边还倚着位赏灯看景的年轻公子,俊目朗眉,气质清贵,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唇角后,自有一股令人颤颤不敢仰视之威仪。

段瑾珂心内一激灵,趋前行过大礼:“学生段瑾珂拜见靖王大人和...太子千岁...”段瑾珂在朝中无职,尚是白身,但段家近年来又和靖王走的近,靖王对段家的几个子侄也颇是熟稔。

“起来起来,只是私下相会,何必行此大礼。”靖王支膝坐起,也是一副洒脱模样,“正是瞧见你在楼下行走,邀你上来喝一杯。”

靖王此人,真是随和亲切的可以。

太子杨征微笑着踱步过来:“我未曾与你见过,你是如何认得我来的?”

“正月殿下率百官在明德门祭天,学生在城下遥望过殿下丰仪。”段瑾珂作揖道,“再者殿下自有侧目威仪,非常人可比拟。”

“这倒有些肖似你兄长。”太子微微一笑,眉目舒展,“听靖王说你甫从陇右回来,一路见闻甚是有趣。我虽然兼了个河西大总管的位子,向往边塞风情,却从来也没踏出长安城,心生好奇,想听听你的所见所闻。”

靖王亲自动手,替太子倒酒,挑几份下酒菜,又遣了歌姬在帘外弹琴:“就挑些风土人情让太子殿下过过瘾。”

段瑾珂点点头,将从长安到碎叶城的一路见闻娓娓道来,这里头有些同靖王讲过,靖王便点点头,在旁多说上几句,太子听的认真,问的也仔细,物品交易税目,何处设税卡,沿路烽燧驿站,路上商人数目,驮包大小,都是些小而微的问题,许多段瑾珂也不尽知道。至于其中的风吹草动,太子自有消息,也不必问段瑾珂。

最后提及红崖沟一事,段瑾珂前几日又收到河西回信,信是李渭写的,大致说了春天当日说辞,带着长刀,说胡语的牧民,关中口音的商人和香气浓郁的茶叶等等。所以在太子面前又把前后详情详细说了一番,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靖王道:“别的不提,物品被截,数月里商队无一人去报官,沿路州衙也早也查过,没有留下这支商队的过关记录,好生蹊跷。”

“怕是商队里的人心中有鬼,不敢与官府打交道。”太子笑道,“马匪的铁蹄印很是奇怪,不是中原工匠的技艺,倒像铁勒人锻造的。”

铁勒人是十部突厥中的一支,突厥人是柔然人的锻奴,最擅长锻铁,其中以铁勒人的锻铁手段最佳,铁勒人所造的兵器,盔甲,马具卖给草原上的其他部族换牛羊草场,在草原上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太子从袖中掏出一张白描纸,递给段瑾珂:“段公子,是不是这样的蹄印?”

段瑾珂接下一瞧,脸色敛了敛,正色道:“正是。”

太子又道:“我听说凉州有几家人家以种大黄为生,今年报给官府共产出大黄五千担,官府收了一千担,其余的分批销往中原各地药商药局,但层层贩下去,却有五百多担大黄不知所踪,无独有偶,河州、四川的大黄亦有此种情况,这些大黄最后都卖去了哪里。”

“殿下的意思是...有商队偷贩大黄出关,卖给了....胡人。”

东西商路最鼎盛的时候,只在玉门关走出的驼队,每一千个驮包里,就有近乎三分之一的驮包里装的是中原的大黄,在西方,这是一种比茶叶还要贵重的中国药材。西域诸番,昭武九胡,乃至波斯、大食、北狄、吐火罗,甚至远至极西处,都需要大黄。

盖因胡地风日燥烈,当地人终日以牛羊肉干粮为食,肠胃火旺,要用大黄做通肠健脾之药,在疫病时期,大黄也能治疗瘟疫。此外,这种药材宜干燥储存,若用海船运输,多半要腐烂在半路,所以所有运至胡地的大黄,都走玉门关,敦煌一带出去。

几年前虽然和突厥一场大战,收回了伊吾道,但说到底,还未伤突厥根本,只是给了些微的震慑,这一两年河西北庭一带频频有报突厥骚扰村庄商队,想必这几年里,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朝廷缺钱,河西北庭的兵力总是不够抵御,一气之下,圣人严管大黄运出,借此切断供往突厥的大黄,既然两方必有一场大战,若这战事拖延的久一点,在势头上,中原也多几分胜算。凡所经玉门阳关的大黄,贩至何处何城,皆要记录在案,一路有军士盘查,又苛以重税,由此下来,一则商人们不愿多贩,胡人怨声载道,二则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民间偷贩大黄者屡禁不绝。

“若是...一支改装易容潜伏在河西的突厥人...盯上了一支偷运大黄的商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