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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27)+番外

春天点点头,笑道:“来了。”

李娘子正守着烧茶水的茶炉子,捂着帕子低声咳嗽,春天连忙上前问道:“娘子,是要喝茶么?”

李娘子抬起憋得通红的脸色,歇息片刻,喘息着道:“大爷屋里的茶壶空了好几天,刚才过来喝了盏茶才回去,我怕他夜里要水,给他烧壶茶备着。”

“您歇着,我来沏茶。”春天连忙上前,接过李娘子手中茶斗。

“我身上不太畅快,只是赵大婶正在厨里忙着,仙仙年纪小,我怕她路上跌跤摔坏,想来只能请你来,送壶茶到大爷房中去,如果大爷睡了,让他喝杯茶水再睡。”

春天不自觉点点头,又蓦然怔住,而后对着李娘子点点头道:“好。”

李渭只穿着中衣,在灯下看一本残破的北庭舆图,听见敲门声,春天在外道:“大爷,娘子让我送壶茶。”

李渭心中觉奇,李娘子待客有道,家中这些小事向来由仙仙来做,何曾差使过春天。

披衣开门,见春天散着鬟发,一头乌黑长发抿在雪白耳后,身后是暗沉夜色,不知所以,怔了怔。

屋内晕黄灯光照着春天脸庞,她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神情,李渭在门口接过茶壶,蓦然皱了皱眉。

两人未置一词,各自转身。

此后只要李渭在家,春天多半闭门不出,埋头在西厢做针线。她绣活不错,又常有巧思,到如今算下来已攒了几钱银子,但再想攒够西行的路资,仍是远远不够,思来想去,唯有脖子上系着的一块碧玉,可抵当出去换银钱。

身上伤病愈合大半,日常行走已无碍,既然主意已定,只等着年节过去,设法西出玉门,先去伊吾探探陈叔叔的消息。

李渭对李娘子的这番试探也有些头疼,李娘子忧思过重,他只得多花时间陪伴左右,算起来,自他十二岁跟老爹出门,此后十几年间,或在商队,或在军中,在家时日竟一年不过二三个月,于家人亏欠良多,如今将而立之年,家中俱是妇孺弱小,故有了收手之意,只等年节之后另盘营生。

第19章 饿不饿

陆明月见过的死人很多,从姑苏到河西,隔几日就人熬不住颠沛流离死去,到了沙柳营之后,夯土烽成下白骨成堆,都是累死后草草掩埋的边民。

但见到的最后一个死人,却是赫连广杀的。

她看见他杀人的时候,匕首如镰刀一样从男人喉间划过,像割草割麦一样流利自然,温热猩红的血从刀锋下射出,她尤然记得血滴溅在脸上的感觉,黏腻,腥热,恶心。

是走夜路的时候拦住她的一个浪荡子拖她进了暗巷,赫连广出现的时候,她简直要感激这位冷淡孤僻、曾经落草为寇,如今金盆洗手的叔叔,而看到人从她身上倒下的那一刻,她看见赫连广淡色的眼睛,厌恶、冷漠的像冰一样的看着地上那摊烂肉。

她并不讨厌赫连广,但汉人和胡人,毕竟是不同的。

他们两人默契的没有提起过这桩事情。

赫连广是来找嘉言的,那是他大哥的孩子,也是赫连广唯一的亲人。青海湖现今已成为吐蕃之地,但有一支西迁逃难的白兰羌人在极西之地找到个容身之地,赫连广想跟随部族而去,但陆明月不肯把孩子交给他,最后三人都留在了功德巷。

陆明月虽然不太喜欢他,毕竟是嘉言的叔叔,还救过自己一次。

昨日带着嘉言坐骡车出门,归家时落脚处有块雪泥地,赫连广将嘉言拦腰一揽,抱到了院内,逗的嘉言咯咯直笑,她穿着双新绣鞋刚要下车,赫连广回头来牢牢握住她刚踏出去的一只脚,目光凛冽的看她片刻,将她拦腰抱起,抱离那片泥地。

男人的肩膀宽厚紧实,抱着她腰肢的手锁的很牢,浓郁的男子气味熏的她脸红心热,又有被冒犯的气恼,落地后,她扬手给了赫连广一个响亮的耳光。

赫连广皱着眉头,紧缩他那双浅色的瞳盯着她看了一阵,扭头就走,于是一夜未归。

她扇下那巴掌的时候,旁边站着嘉言,冲着她大囔:“我跟广叔叔说你最喜欢这双鞋,踩在地上要脏了,让广叔叔把你抱进来,娘,你打广叔叔做甚么。”

她面红耳赤,该如何跟嘉言说男女大防,叔嫂避嫌这样的说辞。

赫连广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她在想,假如今天再不回来,自己是照常过自己的日子,还是要做点什么。

屋外风寂夜黑,半点声响都没有,这种风吹成冰的日子,他会去哪里,屋内孤灯独照,她无心针线,心乱如麻,难道要与他说一声抱歉,得罪,该死。才能消了嘉言的气么。

饶是赫连广酒量惊人,今日也是喝的酩酊大醉,城西有家小酒肆,卖的是冷冰冰的烧刀子,一坛一坛,煞是痛快,他寡言少语,喝一坛酒,就当是说一句话。

功德巷里黑黢黢的,他本是不想回来,一走了之,潇洒自己。索性将孤儿寡母抛在脑后,却又在某种迫使下又不得不回来。

他也贪恋家的气味。

自他落下娘胎起,面对的就是白兰羌人可悲的命运,被杀戮,被追逐,被奴隶,被虐待,白兰羌人活的比牦牛和獒犬还不如,他和哥哥自小在牛棚长大,后来逃命求生,从来不知道家是何物。

直到后来遇上了她。

赫连广□□跃下,家中唯有一盏小小孤灯亮着,可他一直站在暗处,一直看不见那灯光中的温柔面容,他在这里又冷,又渴,又饿。

陆明月听见动静,见另一盏油灯徐徐亮起,松了口气,沉思片刻走了出去,立在赫连广屋前。问问他,这么晚回来,饿不饿,有没有吃饭,想吃些什么,去给他做。

她大概从没跟赫连广说过这么多字。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赫连广侧身倚在门旁,一身酒气,双手抱胸,面容冷峻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挣扎着露个笑脸:“这么晚回来...”

她看见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椅,一盏油灯,什么都没有,没有火炕,没有炭炉,没有茶壶,空荡荡冷如冰窖。

陆明月笑容凝固,如鲠在噎,她从没有在乎过他怎么睡觉,怎么吃饭,怎么生活,这样冷的屋子,他是如何睡下去。

赫连广目光如针芒,她愣了愣,而后微微抬头,面对他,目光闪烁:“你饿不饿...”

问一只秃鹰饿不饿,在拆骨入腹之前,大概是不会饱的。

赫连广俯下身,朝着陆明月脸庞吐出一口浓郁酒气,那双浅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缓慢道:“我饿。”

他箍着她的手腕,只轻轻一拉,陆明月“哎哟”一声跌入他怀中,门砰的一声关上。

这间屋子与外面一样冷。

“赫连广!”她一声惊呼,惊慌失措,“你想干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入怀温香暖玉,幽香盈鼻,像火种一样,嗞啦一声烧起一片旺火。他把她拎起,拦腰一抱,甩在自己肩膀上,往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