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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行(64)

我摇摇头,很久之前我曾偷偷的在灯下做过一个绣囊,只是远不如靛儿做的这个精致:“里里外外也不缺这些东西,何苦自己亲手去做,你这样仔细熬坏了眼睛。”

靛儿抿抿嘴,嗫嚅道:“也不是...”

我瞥了眼桌上的绣囊样式,诧异道:“....是为朝夕做的?”

靛儿默默无言的收拾起针线:“夜深了,公主劳累了一日,还是早些睡下吧。”

我无奈的望着她,匆匆回宋甚至没有来得及向朝夕道一声别,如今万般忖思,日月城消息尚未传来,不知有何变故,他日我再归北宛,又是一番怎么的境地,谁都无法预知。

凭栏推窗,夜露凉重,江风带着微腥,一轮残月如弯眉静静悬在江面上,月影和渔火舟灯,水波浪声搅在一处。

远远的我看见船首立着一个朦朦胧胧人影,风袍冽袖,背影清隽,如诗如画,如往昔。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并不安稳的夜,梦里浪涛拍岸之音萦绕在耳,晨起推窗,风涌浪击鼓动耳膜震震作响,窗棂角落伏着一群朝生暮死的敛羽蜉蝣躯体,随着晨风的吹拂卷入清朗空中。

万物不过是沧海之一粟,于此竟依稀生出了随波飘零的浮萍之感,而在这薄薄晨雾中,喧嚣乍起的江流中,往来忙碌的商船载着南下的山珍奇货,北上的丝绣粮食,轻快的穿梭在两侧,甲板上的船夫扯着嗓子喊着号角飘荡在水面上。也有小小轻舟载着酒水热食挨船叫卖,或是捧着琵琶的歌女坐在船头招揽生意。

日光和微风轻拂着每一个人的脸庞,每个人都看起来都是明亮的,开心的,没有什么漂泊离索的孤独,颠沛流离的辛劳,也没有什么生计艰辛的烦恼。

人如蜉蝣匆匆而过,谁有那闲工夫去哀去叹去愁去苦,自是要有酒且喝,有悦便笑,有泪就哭,酣畅淋漓的活一场。

梳头的宫女捧着花冠:“殿下,下头送来了今早摘下的含露鲜花,不知殿下喜欢哪个式样,奴婢好给您做花冠。”

我略微沉吟,抬指道:“要开的最艳的那枝。”

要戴最艳丽的花,穿最精致的锦绣,画最无暇的妆面,这才足够。

九中侍端着茶盏在门外站了半响,靛儿笑嘻嘻的推门道:“公主殿下尚在梳妆,有劳公公吩咐厨房把膳食端来,只捡些清淡精巧些的来,旁的都不要。”

“可巧,早上小人们刚捉了几尾膘肥肉美的白鳞鱼送去厨房做鱼羹,厨房刚做好,还热腾着。”

靛儿点点头:“这就够了,也劳烦中侍下去说一声,殿下爱清静,屋里不需要人再来伺候了,若有什么差使自会来唤。”

“是...那小人就此告退。”

我瞥见九中侍瓜绿云纹的一身袍子,绿油油的看的发腻,身边的女婢咯咯笑出来:“这人倒是有趣。”

这是我从北宛带来的婢女,北宛男子们多豪爽刚烈,也少有内监侍人,女子鲜少见到这样的阴柔怯弱的人物。

“也不知道是谁赏下么匹价值百金的料子做了这身衣裳,真是暴殄天物。”靛儿回来道。

“这匹料子若是做了别的,那倒是真错了。”我漫不经心道,“穿这么身出去,正合了赏他这匹料子人的心。”

正是繁春雨水丰沛之季,顺流一日三百里,过官渠入沔湖,汴梁也不过是三四日的行程。

北宛并没有传来消息,我也不做他想,回京后自然能得知,只是近乡情更怯,对于铭瑜和母妃,我又尚不知要如何面对这场剧变。

好像所有人都得偿所愿,却偏偏难以启齿这喜悦的结果。

春光正好,门窗俱是掩着,只有和曦凉爽的风偷空钻进来,婢女们坐在屏下剪春胜,我握着毫笔在布上画绣样,或许等到回去的那日,能给阿椮带回一封玉带。

不知什么时候再抬头,周围的婢女全都垂首站立,屏风一侧,有人衣黄绶紫,怀抱着几柄鲜嫩青翠的莲蓬立在那儿。

习惯过宫里头满眼是天青靛蓝的宫袍,清姿华服倒显得格外的刺目。

我低头画完最后一笔,落笔道:“本宫不记得有叫人进来伺候,也没听见外头的通传。”

眉尾虽稍有疏淡的样子,笑的时候却添了柔情,在满屋莺莺燕燕中乍然浓墨重彩起来:“刚有渔家在船边叫卖莲蓬,小人想着公主兴许会喜欢。”

我拎起绣片,扭头对靛儿道:“你瞧这个绣图,王爷会喜欢么?”

靛儿抬头瞥了眼,轻声道:“只要是公主做的,王爷自然都是喜欢的。”

我笑道:“也未必,他看着随意,其实心里头挑剔的很。”

改了几处线条,和靛儿比对了丝线颜色样式,满屋子除了靛儿偶尔的回来回话静的针落有声。许久后我回过神来,歉笑着道:“本宫糊涂,一忙起来把什么都给忘了,大人公务繁忙,本宫也不敢再奉茶耽搁大人,靛儿,你封一方日月城带回的太翠石送大人出去。”

他神情微冷,唇角倒还带着笑,黑黢黢的眼盯着我:“小人记得,公主以前爱吃莲子的。”

我歪着头看了眼他怀中的莲蓬,叶柄上还沾着水打湿了他的衣袖,青青翠翠一个个圆溜溜的洞口探出个的尖尖的小头,挤着拢着包在青衣里,看得别样喜人。

以前在宫里,宫娥们常结伴去瑶津池摘莲蓬,围坐在廊下剥莲子,剥开薄薄的莲衣扔进嘴里,满口都是清香。

我也曾擒一柄莲蓬偎在膝头,剥开青涩的内心,一粒粒的摊在手上,含在舌尖回味。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只是小时候贪吃,什么都爱尝些,却忘记了莲子芯苦,终究是不能要的。”

半生三恨

那日夜里下了一场暴雨,潮水来得急,风雨吹的厉害,楼船在急涌滚肆的江面便有些大颠晃,未曾坐过船的北宛婢女们一个个都肚里翻江倒海晕眩不已,宫娥们也多有不适,面色青白的支着桌椅站着。实在多谢当年阿椮骗我跳入池中,从那次被救上来后,坐大船我再也没有什么晕眩感。

楼船泡在风雨里,倾耳凝神细听能听见兰木被水泡涨的微响,还有窗棂上的绸绢被雨水溅湿的饱涨声。远一些,声音便嘈杂起来,船夫在底楼相应呼喊号子,身手矫健的船夫爬上桅杆上收帆,各处帆绳加固捆扎的查探声。

“晃的这样厉害,船会不会翻?”惶恐的北宛侍女何曾遇过这种处境。

“放心,只是小风小浪罢了,等这雨停了就稳了。”我安慰她。

风雨声中却送来敲门声,靛儿出去查看,回来道:“是秉笔大人。”

他拎着盏小灯站在风雨如磐的门外,印出个模糊的影子在门上,被风吹乱,被雨沾事,轻飘飘跨出朦胧灯影外。

我轻轻摇摇头,伶俐的丫头出去回话:“公主已经歇下了,大人不必担忧,风雨之夜,也请回去歇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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