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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行(55)

依稀能嗅到空中一点即燃的紧张气氛,抓着阿椮的袖子问:“他们动手了?”

阿椮手上没有精锐兵权没有战绩,唯一有的几万死士,是国之利器,岂能拿来做这权利争斗的武器。

北宛王一直在冷眼旁观,旁观着他的几个儿子会拿着手中的军力和权势,做着什么样的买卖。

他已经打定了注意,在行将就木之时,看着他的儿子们来一回搏杀,挑选一个最合适的继承人。

至于什么样的战绩才能让这样的父亲满意,谁都在揣测,谁都不敢重喘一口气。

乌邪奉来声名在外又年轻有为,朝中追随者甚重,两位长兄同母所出,甚得北宛王喜爱,而阿椮的身份在朝臣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血统不纯的王爷,再娶了一位大宋公主,

这亲宋的身份,是让北宛彻底的成为宋的属国,还是会变成另一个宋?

日月城王城外火光滔滔照亮了半边天,铁骑的踢踏和兵刃的交错远远的传来,我和阿椮并肩站着,明明暗暗的火光映在眼里:”要怎么做?”

起初的想法是依附乌邪奉来争得一席之地,但我猜不透如意,他究竟是许了乌邪奉来什么好处,让乌邪奉来弃了和阿椮的联合,独自一人挑起了对另外两个手足的挑衅。

“恐怕是...要去趟额勒苏芒哈地了。”阿椮握着我的手。

“我同你一道去。”

“额勒苏芒哈地环境艰险,一路怕是艰难,无忧安心留在府中,等我回来。”他道,“你是大宋公主,北宛没有人敢动你分毫,我也会在府中安排周全。”

我抓着阿椮的衣袖,内心忐忑:“我若要跟着你去额勒苏芒哈地,是不是要拖累你。”

他倒是轻松的笑:“公主,只当得娇贵二字。”

阿椮夤夜出了日月城,第二日清晨,我被乌邪奉来请入皇宫。

乌邪奉来以叛逆之名,点将领兵征伐两位王爷,在乌吉斯之地开始了一场手足相残的讨伐,阿椮蛰伏在额勒苏芒哈地,他们都忘记了,北宛王奄奄一息神志昏迷,身边只围了重重的侍人和御医。

王府已被乌邪奉来监管起来,我索性以照顾北宛王为由,住进了王宫。

病榻上昏迷的北宛王时而清醒时而沉入梦呓,王宫里掘地三尺也未找到任何的立储诏书。

父王猝然宾天,我只觉天塌下来,如今守着阿椮的父王,也未尝不是一种煎熬。

形销骨立的老人已然是风中残烛,可最后的时刻,为什么不能召唤一群儿子在榻前,享受着天伦之乐,兄友弟恭的传承这个位子,为什么都逼着他们铺一条血肉之路抢夺到手呢。

北宛王有时清醒,咯着嗓子喘息着问外面的情况,他听完闭眼靠回枕上,一连数日都异常清醒。

乌邪奉来追击到乌吉斯深腹之地,本想一举擒获逆贼,却被阿椮把两位兄长救了出去。

阿椮的机会来了。

苦夏过的极其缓慢,男人们都在外头打战,日月城的百姓还是照例过着自己的日子,王位与他们何干,只要柔政轻税,谁在那个位子上都无不同。

乌邪奉来切断了我对外的消息,连母妃和铭瑜对外的消息都不许递进,我百无聊赖,常坐在北宛王榻前,把他的私藏拿出来供他翻看回忆。

贵为天子的王者一生有多少私藏的珍品?整个国家都在他手中,国库就是他的私囊,他的百宝箱里会有什么?

真相通常滑稽可笑,年幼时候玩的弹弓,折断的马鞭,沙漠里捡的石头,心爱的姑娘送的绣囊,孩子出生时候的胎发,孙儿亲手做的寿礼。

拥万里江山,享泼天富贵,无一不是凉薄之人。

什么是凉薄?

我叹口气:“战也打的差不多了,您就不想你的儿子们么?快召他们回来吧。”

北宛王眯着浑浊的眼:“快了...快了。”

我偏着头看他:“您这病...都是装的吧...”

北宛王喘着气费力的嘿嘿笑两声:“孤也愿..是装的...再活上个十年二十年也不错啊...”

秋叶飘尽之时,乌邪奉来征兵驱入额勒苏芒哈地,我期盼的时刻终于到了。

阿椮收了乌吉斯半数的兵权,终于有了和乌邪奉来对抗的力量。

推着北宛王在庭里晒太阳,厚厚的羊毡披在佝偻的老人身上,他的体重减半,昔日硬朗的王者如今只剩一幅骨架子。

这是个意志力比生命力更顽固,冷酷比慈祥更出色的老人。

我守着他的汤药,一天一朵妄见花连根入药,生长在悬崖陡壁冰渍岩缝之中的妄见花,十年生根百年开花,北宛王全赖着这汤药吊命。

北宛王闭着眼晒着太阳,突然对我道:“公主可知,宋人和北宛人有何不同。”

我瞠结片刻:“都是肉体凡胎的俗人,饮食男女,生老病死,何来的不同。”

他沉默片刻,问道:“公主在日月城,过的还习惯么?”

我点点头,平静的道:“挺好的。”

满头银丝的老人不说话,又道:“上回公主的弟弟偕同宋使来觐,那位炙手可热的御使太监,公主可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父王怎么会记得他,只是我朝的一位内侍罢了。”

北宛王摇摇头:“若宋廷有祸,必因他而起,若不能用,还是早诛杀为好。”

我摁下心下波澜:“父王此话怎讲?”

他不愿多言,仰头轻轻的叹口气:“下位者恭而顺,上位者谦而尊,不可乱也。”

一直没有铭瑜和母妃的消息,也没有朝中风声,我心有焦虑,遣人去找薛从雪。

薛从雪不在日月城中,已然去了近南之地。

遣去汴梁的信使迟迟没有回来,朝夕不辞而别飘然不知所踪,阿椮与乌邪奉来的对峙不知终日,我一人在日月城,过的分外煎熬。

北宛已然纷纷扬扬下了数场厚雪。

阿椮受伤了,北宛王终于看到了个满意的结果,奄奄一息的伸出手来搅局,斥责几个儿子胡作非为,下令把几人押送回日月城。

我终于吁了口气。

阿椮从马上摔下,跌断了几根肋骨,又中了利箭,伤的委实不轻。

从马车上抬下来的他黑瘦了许多,眉眼间倒还是精神,我接过下人手中的手炉塞入他怀中,抱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亲自打起来了?”

他嘿嘿一笑:”沙场无眼,难免有误伤。”

北宛王把几个儿子叫到病榻前,皆是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连打带骂,罚跪罚俸禄,这戏才罢唱了。

可怜阿椮带伤在身,冬夜里又跪了半夜,回来又烧了一场,养到一半的伤病又复发起来。

养了一冬的病,次年春天气渐暖起来,北宛王一连咯血,再也撑不下去了。

最后的日子要到了。

黄昏里我们出宫回府,急匆匆的管家带着风尘仆仆的信使进来。

阿椮回头看看我,又扭头回去与信使低语。

或是汴梁有消息来了,我笑着站起来,阿椮却站在我面前脸色灰白的沉默的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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