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午海颂礼(49)

老妇人看到他的腿,什么也没问,热切地迎着他和时笺到客厅里歇下,给他们倒茶喝。

胡叔陪几人聊天,张玥又去炒菜,没过一刻钟,就在厨房里吆喝一声:“老胡来端菜!”

时笺跟在胡叔后面,帮忙张罗,阿明也热情地拿碗筷盛饭,很快桌子上就摆满了香喷喷的佳肴。

大家围坐在一起。张玥和时笺叙旧,胡叔开了一瓶酒。宋淮礼不能喝,阿明和私人医生替他,一顿饭吃得暖意融融。

饭后时笺陪宋淮礼出去,到她高中的学校里看一看。

这里和以前也不太一样了,建筑翻修,跑道换新,时笺的视线下意识去寻榕树下的校园墙,看清之后松了一口气。

幸好还在。

只是上面的海报早就已经更换了,成了校园十佳展示板,上面是一张张青春活力的笑脸。

时笺看着那块片刻,也没能止住笑。

宋淮礼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我就是在这里找到你的。

时笺双手背后,绕到他跟前,扬唇甜甜地叫道:“宋叔叔。”

“嗯?”他抬起下颚,深棕色的眸清隽好看。

时笺弯下腰,习惯性地搂住他的脖颈,叹息一声:“我好喜欢你。”

他们在冠幅广展的榕树下接了吻,风轻轻吹过,宋淮礼气息温热,很低很低地回道:“我也是。”

-

时笺和宋淮礼在茂城待了将近一周,又到了德国神经专家过来治疗的日子。几人告别张玥夫妇,回到北京。

通常治疗的过程时笺是不敢看的。她不愿见到他身上那些嶙峋的疤,所以一般都等在房间外,自己写点东西。

这回疗程到一半,门内传来动静,是阿明的声音,时笺心里一下子提起来,没忍住凑到门口,犹豫要不要敲门。

“小姐!小姐!”

门还没打开,阿明的声音就已经隔着木板蹦了出来:“——先生能够站起来了!”

哗啦啦如潮水汹涌,时笺先是愕住,而后很快掩唇。里头开了门,她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视线锁定屋子里的景象。

宋淮礼借助固定在地面的两排横杠,稳稳地站在原地。

电流刺激下,他可以移动步伐,不过太久没有做出这样的动作,腿部肌肉尚且不太适应。

时笺看着他一点点扶着横栏往前走,虽然行动无比缓慢,但是一直没有停下。

潮意裹挟了她,时笺捂着嘴,一直一直看着他,直至泪眼模糊。

今天只是试探性训练,医生让宋淮礼不要操之过急。他没有异议,安静地重新坐下来休息。

专家离开房间,时笺跑进去,紧张兮兮地伏在他膝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累吗?不疼吧?”

宋淮礼低敛着眼凝视她半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道:“不疼。”

时笺吸了吸鼻子,将脸贴在他的腿上,呢喃道:“那就好。”

不规则的光线落在窗沿,时间静静流淌,这样一个值得铭记的午后。

他能够走路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时笺却始终有种不安感。

果然没过多久灵验。

——到了晚上,宋淮礼又开始无缘无故地发烧,就像是之前一样,体温高热,意识模糊而昏沉。

上次还能解释说是受风凉,这回却再没有什么别的理由,时笺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去问阿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明答应了先生,一开始不肯说,眼看小姐要急哭了才不得不磕磕巴巴地道出实情。

最激烈的治疗方法,宋淮礼需要承受较常态时数倍的痛苦,才能达到今天这样的效果。怪不得他能够恢复得这么快,时笺又气又难过,也心疼得要命。

宋淮礼躺在床上咳嗽,这时哑着嗓音,有些艰难地开口:“囡囡……不要怪阿明,是我自己的主意。”

都这样了还有空去管别人。时笺趴在床头,红着眼道:“你这个笨蛋。”

“对不起。”宋淮礼低声道歉。

她能怎么办呢?

时笺拿宋淮礼没有任何办法。

她用冷水浸湿毛巾,一边哭一边替他擦拭脸颊、脖颈。指尖的温度好像要燃烧起来,时笺褪去他的衣衫,为他擦身降温。

宋淮礼顺从地闭上眼睛,重复说对不起。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他的卑微,他的自惭形愧,他零落一地的尊严都深深刺痛了她。

时笺把毛巾放下,面对着他,一件件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现在他们是一样的了。

“宋淮礼。”时笺低身,紧紧抱住他,湿润而滚烫的眼泪落在彼此颈间,“我们明天就去结婚。”

-

这天是个好日子。宜婚娶,天气晴朗。

宋淮礼在正午时退烧,精神恢复了许多。司机载两人去离家最近的民政局。时笺精心打扮过,心情非常紧张。

半途中接到老师打来的一个电话,说之前采访的那个受害者联系她说有一些新消息要报告,她和师兄在外地赶不回来,要得很急,请时笺方便的话,下午代自己去一趟。

“可能是得知什么重要的线索了,我听着他电话里情绪好像不太对。小笺你可不可以尽快去一趟,新闻不等人。”

老师对时笺有恩,时笺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忙,只是这样的话就得推迟原来的计划。

放下手机,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宋淮礼,生怕他心里会失落。

宋淮礼却了然,宽慰道:“没关系,一直到五点半都开门,我们晚些再去也不迟。”

车子改道,去了受害者李先生的住址。在郊区偏僻的居民楼,之前来过两次,时笺已经熟门熟路。

之前的报道闹出一阵水花后又不知怎的销声匿迹,时笺知道以老师的脾性来讲,这个系列跟踪报告可能还要出第三期。如果该受害者的新消息是比较关键的证据,会对调查有很大帮助。

车子停在楼下,分岔路口边上。时笺也不知需要多久,只让宋淮礼在车上等自己。

但他还是跟着下来,要在楼下亲眼看着她上去。还派阿明一起。

正当头建物顶上,有一块巨大的旧广告牌,上面的印图已经风化模糊了,隐约可以辨认出“欢乐嘉年华”几个大字。

时笺说:“宋叔叔,你在这里等我。”

宋淮礼坐在轮椅上,浅笑着看她:“好。”

时笺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楼顶传来咔嚓的轻微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被挪移。

风声很大,先是铁架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时笺抬头,高楼顶上有人影一闪而过,而头顶乌云蔽日,巨大的阴影顷刻间将她笼罩其内,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反应。

——砰!!!

震耳欲聋的重物撞地声响彻大地,那块广告牌从顶楼坠落下来,径直砸到地面。

时笺的视野在剧烈震荡,刻在记忆里最后那个画面,是宋淮礼扑过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她死死地护在双臂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