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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声(99)+番外

她们隔了两个世界。

如今回想,竟不知当年离开曲水村是福是祸。

若再来一次的话……曲梦想,若再来一次的话,当她看见麦田里满脸淤青的季宜薇喊她“梦姐”,朝她伸手的那一瞬,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冲过去。她会拉着季宜薇离开她的前半生,或许那个时候她们真的能寻到一个质朴的小镇,过平凡的日子了。

这一刻谁也没开口叫住曲梦,即便曲梦死后亦无法开口出声,可所有行云州人都立刻知道了她的身份。

关于过去的故事他们了解的不透彻,其中经历过的只有两人一鬼自己心里清楚罢了。

他们没有点破此刻曲梦的魂魄就在这里,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不该替死去的人背负痛苦。季宜薇为了一把琵琶都能不顾一切,再知道原来这十年来曲梦一直都陪着她,必会陷入更深的悲哀中。

杀人者偿命,律法不会轻易饶过任何触犯其权威的人。

季宜薇最终没有碰到那把琵琶,知州府的官兵要带着陈知州的尸体离开,也要将犯人缉拿归案。他们带走季宜薇时,季宜薇无法带走琵琶,便只能在一声声尖利的呐喊中喊着曲梦的名字,最后化为一句:“黄之谦,带走它!”

黄之谦像是久久沉浸于噩梦又猛然惊醒,明明双腿发软却在这一刻站起,他望向那把月光倾泄其上的旧琵琶,视线又缓缓地顺着月光而上,凝望着林中黑暗的一角。

风中树影,月光斑驳,那温柔的光似是化作了一名女子,却又像他即将疯魔前的臆想。

他为追逐那束光而上前,却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到底浑身虚软地摔了下去,滚了两圈又慢慢爬起,再抬头去看,月光微弱,哪儿有人影。

黄之谦已经十年再没见过曲梦,未婚妻的面容于岁月中模糊,他苦涩地想恐怕即便让他心生幻想,他如今也无法完整地勾勒出曲梦的容貌了。

黄之谦嘴唇微张,声音哑在了喉咙里。他与季宜薇不同,季宜薇可以随时唤一声梦姐,可这十年里他从未再叫过曲梦的名字,如今也无法开口。

那抹脆弱的鬼影似有所感,目送季宜薇被人带走后又回眸,一眼看见半跪在地上的黄之谦,两两相顾却无法相见。

曲梦想起她遇事前的那天下午,糖水铺里的人还有许多,黄之谦在帮她的忙,额上覆了薄薄的汗水,他说想让她早点儿结束早些回去,因为他今日不能送她了。

以往每次他送她回去的路上总会编些故事给她听,昨日说的那个故事还没结束,于是曲梦比划着手势问他那故事后来呢?趁着他还没走,她想听完。

彼时黄之谦摸了摸她头顶的发,脸颊微红,慎重又温柔地道:“这个故事很长,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待我们成亲之后,每天晚上我都说给你听。”

黄之谦的故事总是现编,张口就来,唯独那个故事没有结尾。

谢灵峙收了曲梦的魂,无声无息。

黄之谦终于走到了琵琶跟前,捧起琵琶,瞧见琵琶裂开的痕迹里有一捧灰,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几个官兵围在黄之谦的身边,黄之谦方才刺杀未遂,即便不用死也逃不开罪责。

他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将琵琶紧紧地搂在怀中,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搂着琵琶的双手颤抖,就像搂住十年前他不曾搂过的未婚妻的尸体,温柔缱绻,小心翼翼……

奚茴无自觉地抓住了云之墨的袖摆,心中莫名涌上了些许酸涩。

凡人之死便是死了,活人与死人便是再相爱也是不能在一起的,分隔两界,对面不见。

奚茴又朝云之墨靠近了两步,目光从黄之谦的身上移开,缓慢落在身旁人的脸上。

她与云之墨,也是生死之隔。

生者与亡魂,之间真的隔了界限吗?那是怎样的界限?多长?多深?能否跨越?

为何只要想到她与云之墨也如黄之谦与曲梦,奚茴便觉得心里酸涩加重,呼吸也变得沉闷了……

第49章 琵琶有语:十三

◎没有云之墨在,也没人与她站在一边了。◎

一行人回去客栈的路上, 赵欣燕忍不住问:“谢师兄为何不让黄之谦见一见曲梦?若他们见面了,或许这其中的谜团就解开了。”

应泉道:“曲梦死于非命,当年涉案有十三人, 季宜薇花十年复仇,黄之谦拉着狐妖一起成了帮凶, 如今事情已了, 能有什么谜团?”

叶茜茜连忙道:“可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我都不清楚, 当年的案子为何会被冤叛?黄之谦对曲梦那般情深, 难道就不能在送曲梦走前让他们再见上一面?”

“为何见面?”应泉问。

叶茜茜道:“为情啊!我们行云州人捉鬼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之前在年城送走戚袅袅他们,那小道士想过来道别,我也贴一张符让他能看见鬼魂, 反正符纸撕下就没用了,也不妨碍什么。”

“有些人能见,有些人见不得。”谢灵峙此刻开口。

小正要见戚袅袅, 是为了作别, 他对戚袅袅没有多深的羁绊, 与季宜薇和黄之谦对曲梦的感情不同。这二人一个能为曲梦杀人,一个能为曲梦自杀, 既然在他们的心里曲梦早于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又何必让他们看见曲梦的魂魄,平白生一桩伤心事。

被黄之谦知晓曲梦的魂魄尚且在世, 又不知他会折腾出什么事来。

过去的就留在过去好了, 如今已能放下, 何必再多折磨。

叶茜茜撇了撇嘴, 小声对赵欣燕小声嘀咕了句:“大师兄好无情啊。”

应泉瞥了她一眼, 叶茜茜没再说话, 应泉又看向谢灵峙,心里知道其实谢灵峙不是无情,正因重情,才会对黄之谦感同身受……他知道以黄之谦的罪不会叛死,也知道若叫黄之谦看见曲梦的魂魄他必不会苟活。

至于从衙门里再出来的黄之谦选择怎样的生活,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奚茴与云之墨跟在他们身后,并未将几人的谈话听进去。奚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尚未走出来,她眉心轻锁着,似是很为难。

奚茴是个习惯安静环境却不习惯安静的人,云之墨不在的时候她便能沉默着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可云之墨在时她总是上前主动搭话的那个,滔滔不绝说一些有的没的,哪怕是生活中的琐事也一并说出,毫无保留。

如今安静得倒是不太正常了。

“你在想什么?”云之墨瞥了一眼奚茴抓着他的手。

因云之墨的身体过于常人的热,奚茴的手心已经出汗了,即便如此她也没松开,反而越握越紧,二人相交的手指间尽是滑腻的汗水,摩挲着暧昧的温度。

“在想黄之谦与曲梦。”奚茴垂下的眼睛睫毛在夜风中颤了颤:“也在想我们。”

“我们?”云之墨将这个词于心中重复了一遍,不是“你我”,而是“我们”了。

“曲梦是鬼,黄之谦是人,可他们好似注定就要被分开,见一面也做不到。在行云州人的眼里,死亡不是最后的结局,于凡人却是如此。”奚茴道:“我在想生与死的界定是什么,便是一生一死也必须分开吗?我们如今不是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