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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声(7)+番外

奚茴忽而觉得自己万分可笑,她以为她的痛斥能换来什么?换得岑碧青心软吗?这个人会对这世间所有人心软,人人都说她一句温柔,可唯独对奚茴狠心。

奚茴咬紧下唇,擦掉嘴角的血迹,她慢慢起身,即便说出火烧炎上宫的原因也无人同情她。或许在这些围观的人中,大部分人的想法都与典长老一样,认为她不详,是怪胎,留在行云州将来会害了行云州,出了行云州将来会害了曦地。

奚茴即便站起来也很小,还不到典长老的胸膛高,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刚刚过成年男子的腰。

正午的阳光落下,明明早间看日出时还很温柔暖和,奚茴现下却如置冰窖,那束光在行云州五宫长老的头顶形成光圈,他们那么高大,她又那么渺小。

奚茴对着他们道:“既然你们不想我留在行云州,我又闯下大祸,不如便借着这个机会将我赶出去吧。”

她的声音颤抖,却下定了决心。

奚茴想走,并非那么容易。

“你是行云州的人,若无约束,谁知你离了行云州可会打着行云州的名号兴风作浪,此举不妥。”角落里的金桥宫长老开口:“既然你已认罪行,便按罚典幽禁,一宫三殿二十四舍,罚几日,便关几日。”

奚茴的脸色在他的话语中逐渐褪去,她连呼吸都忘了。

“岑长老,意下如何?”几人看向岑碧青。

岑碧青沉默了一瞬,转身离开,便是应了他们的话。

跟在她身侧的少年闻言,心中不忍。幽禁不比禁闭,禁闭门前每日有人轮守,还能有外界声音顺通风口传入,有人会告知时辰,叫禁闭之人不至于不分昼夜,不知几何。

幽禁,便是将她圈在一处结界里,与外界彻底失联,常人关上一个月便足够崩溃,奚茴烧了炎上宫,至少得按三年起算。

少年的眼神一直落在奚茴的身上,他动了动嘴唇,才要说话请几位长老从轻发落,便听见岑碧青叫住了他。

“灵峙。”

谢灵峙顿了顿,白着一张脸跟上了岑碧青的步伐。

岑碧青走了,无人管奚茴死活。

按罚典,她得幽禁十年。

听见这时间奚茴的心里却没多少波澜,也不知是不是恐惧到了极点反而无所畏惧,她只是目送岑碧青于视线中消失,又因人微力小,只能沉默着被人押向幽禁之路。

那一路上奚茴没哭,难得押她的应泉觉得此罚略过,也不知是同情还是讥讽地说了她几句,见奚茴没应声,也就不再开口了。

行云州虽四季如春,但山峦之间也有背阴之地,凌风渡常年不被阳光所照,那里的野草却长得很高,成大片墨绿色,草地之下是一圈圈如密集蛛网般的阵法牢笼。

幽禁之地,便在此处。

应泉没犯过大错,也只关过禁闭几日。

禁闭是在行云州嵘石宫后的暗室里,通风口处可见每日晨光,三餐送至两掌大的小窗前,黎明还能听见嵘石宫的师兄弟们练功的声音,亦有鬼使相伴。

应泉没来过凌风渡,乍一见只觉得这里的杂草长得太野蛮了,那一条深川尽头像是被黑墨熏染,虽不比嵘石宫的暗室有人气儿,却也没传闻中的那般骇人。

应泉道:“还好还好,你还能看见山山水水。”

此话才落,便有金桥宫的人来领先前滋事受罚幽禁的弟子,长老宫印一出,便见墨绿草丛翻滚,如涛涛浪潮,越来越高,像是要将几人淹没。

一股寒气吹过杂草丛中,凄厉的叫喊声顺着冷冽的风传来,那金桥宫的弟子是从草丛中扑出来的。一个二十好几的高壮男子形容枯槁,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嘴里不断喃喃:“师父……我错了,有没有人能听见?有没有人……”

应泉见他瞧见金桥宫的弟子,一时惊又一时喜色,竟过于激动,喷出一口血来。

这一口血将应泉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他不禁朝奚茴看去一眼,还不等看清奚茴的侧脸便有师兄将奚茴推入了那像能吃人的怪草丛中去。

一步踉跄,奚茴于暗幽无尽的野草间消失,应泉被风噎了一下,再见金桥宫的弟子要走,便撇开了自己漓心宫的师兄,厚着脸皮凑上前问了句:“几位师兄,那位师兄被关了多久?”

“两个月。”金桥宫的弟子言罢,便抬着昏厥过去的人离开了。

才两个月……

奚茴要被关十年的。

她方才被推进去之前,怎么也不哭一声。

应泉没忍住回眸朝身后凌风渡看去,阵锁阵,笼中笼,那里就是一片永无阳光照入的山渊杂草。

第5章 银杏生火:五

◎奚茴不认错!◎

问天峰上,云潮翻涌,寸草不生的渡厄崖经万年寒风吹割,将崖边削得凌厉锋芒,崖壁上每一块凸出的碎石皆如刀刃。

落日的光洒在翻腾的云层上,倒映着即将暗下去的蓝天,太阳与远山、天际相连,浮翠流丹,却寒风凛冽。

最后一束光即将隐入云层,不知从何处带来的一丝火星,顺风而降,渡厄崖上现出一道身影,欣长高大,宛如一尊神石像,满身玄色,长发几乎及地,在风中微微凌乱。

他如浓墨撞入了清水,衣袂与发尾晕开,隐隐透出些暗红色,似将入夜跳跃的火光。

火屑从他的双肩与眼睫上散去,飓风中的人面色不改,幽深的瞳孔中倒映着远方赤红,眼看着太阳彻底陷入黑暗了,他的身后才起了一阵黑风。

满地黑烟匍匐着朝那道身影靠近,又在距离他几步内停下,黑烟逐渐化形,霎时间定身,竟成了个浑身长满了眼睛的怪物,凸出的眼珠在黑烟中翻滚,偶尔狰狞出血丝。

“拜见焱君。”浑身眼睛的黑烟开口,声音嘶哑,宛如濒死的老者。

他集诸多鬼魂所炼化,从鬼域中逃出,又被困问天峰下,满身的眼睛可爬地而行,成为铺天的网,所及之处,任何事情皆无可隐瞒他。

而此刻背对着他,面向渡厄崖云海的人,正是令整个鬼域都闻风丧胆的存在。两界交处,不论是多恶的鬼无不对其俯首称臣,尊称焱君。

即便是受万鬼膜拜,多少年来,这个男人也不曾离开过问天峰下的封印。

“恭喜焱君摆脱封印。”千目诚心叩拜。

男人负手而立,搁于后腰的手白皙纤长,远看像一截枯瘦的白骨,近看又渐渐化作人形。

他垂眸瞥了一眼自己飘摇的袖摆,那里暗红色的火几乎烧至地面,与地面相连。

“只是魂魄出来了而已。”云之墨低声道。

与他几乎隐蔽于夜色的气质不同,他拥有一双透亮的眼,与清澈的声音。

他脚下踩着的问天峰,于几万年前而立,为苍穹之上诸天神仙合力设下,化作降鬼压魂的封印。而他,即便魂魄此刻能站在渡厄崖上看日出日落,那具身体仍被压在了山下,沉入水中,被烙印下无数符文法咒。

说起来能得见天日,还得多亏了那一心寻死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