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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声(4)+番外

黑暗中无光,水中暗红色的那团火却一直未灭。水波荡漾,他的身形似乎也被拉长,他像是一个成年男子,有宽厚的胸膛,宛如温床,托着浑身玉白、八岁的少女,离开墨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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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茴像是沉沉地睡了一觉。

炎上宫着火,她趁乱跑去问天峰,再等日落后一跃而下,穿过金线火海,坠入黑暗冰面整件事都像是破碎的镜片,一片记载了一瞬,纷纷从她眼前落下。

胸腔憋闷无法呼吸,让她骤然想起自己未死,明明不会游水,又扎进了冰水之中。

奚茴猛然惊醒。

未入噩梦,她并不觉得冷,甚至在睁开眼的刹那也不觉得憋闷了。

行走与冰面上被冻得僵硬的四肢不知被什么温暖着,血液流淌全身,她也逐渐清醒过来。

奚茴看见了一双眼。

那双近在咫尺,几乎与她贴在一起的双眸,形似三月盛放的桃花瓣,睫如腊月飘落的银雪,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倒影着奚茴猛然睁开的眼,将她一切神情牢牢锁入其中。

暗红色的火于她周身流动,那双眼睛也转瞬即逝,在她一个眨眼的功夫,水褪去,火褪去,黑暗尽褪,白光刺目,无边无际的光吞噬了她眼前的一切。

一股力量在她身后推了过来,奚茴这才找到了自己四肢,她伸手撑地,撞散了白光,摔在了一片柔软的草丛中。

柔嫩的野草扎得她手心微痒,暗紫色的袖摆上还有染了泥的玉兰花纹。奚茴的双眼被白光闪过,视线尚有些模糊,她闭了又睁,几次来回,这才逐渐看清了自己的手,与眼前场景。

天黑蒙蒙的,是深夜。

她眼前这片林子,正是问天峰下,行云州人放鬼魂入鬼域之地,这片草坪深厚的土地下,是曦地与鬼域交界处的一丝缝隙。

胸腔的跳动还很快,奚茴却没再眨眼了,她看向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的引魂铃,看见那银色的铃铛被染成了赤红,也看见了投在草地上,与她身形不符的影子。

她的确跳过渡厄崖,也的确死里逃生,遇见了一个被困在渡厄崖下的恶鬼。

奚茴动了动手指,将引魂铃收入袖中,再弯腰对上草坪上的影子,露出皎洁的笑容。

“影子哥哥,你还在吗?”她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投上影子的小草。

忽起风,几片叶落,只见那影子微动。

奚茴听见,他道一声。

“嗯。”

第3章 银杏生火:三

◎这座山困不住你。◎

林中的风带着一股青涩的草木清香,与行云州的人告诉奚茴的不同。

他们说问天峰的每一处都透着鬼域传来的阴气,唯有阳光才能驱散。奚茴已经不记得自己奔向死亡前是否感受到了这里的阴晦,可此刻,她的的确确觉得问天峰像是才下过一场雨,干净、清新。

奚茴坐在地上发了会儿呆。

她记得很久以前有人教过她,人心初始皆为善念,所以只要有人主动与奚茴走近,她都会选择先相信对方是报以善意的。

但她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欺骗过她。

故而所有人于她这儿的信任,仅有一回,每一次的最开始,她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最后落得受伤、悲惨的下场,她也于心中道一句“果然如此”。

而欺骗她,趁机欺辱她的人,她都会报复回去。

她想,若她真死在了那汪冰水中,也就成了鬼,届时她再面对那团暗红色的火,想尽办法也要熄灭了他。

但她没有淹死,没有冻死,她好端端地,甚至连衣服都找了回来,浑身温暖地坐在柔软的草坪上,等待阳光。

影子没有骗她。

奚茴又想起她看见的那双眼,疑惑更深,明明生者不可见死魂,她又是如何能看见他的?

“你真的将我带出来了,影子哥哥,你没有骗人。”小奚茴的手指绕着野草,坐了片刻后,又问:“你为何不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影子反问。

是啊?他为何一定要骗她呢?可为何,她以前遇见的那些人都会骗她?

小奚茴不懂,她想告诉影子,因为行云州的人都说她是怪胎,她不详,他们都会骗她的。

可这话终是被她压了下去,她现在心情很好,也不想提起这些事影响了情绪。

奚茴唇角微扬,收紧袖口,以免弄丢了她的引魂铃。

炎上宫的火应当早就灭了,行云州的人也必然知道是她放的火,而她从渡厄崖跳下至今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恐怕那些人都在四处寻她。

奚茴本想赶紧离开问天峰,才起身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她垂眸看向身下已经与自己轮廓一般的影子,沉了沉心后转身朝另一面走过去。

她爬过一回问天峰,对去渡厄崖的路已经很熟悉了,奚茴不觉得困与累,她只是不时抬头看向天空,望着天色往上爬,想要在天亮前赶往渡厄崖。

这还是头一次她选择相信,得来的不是欺骗,这种感觉很奇妙。

奚茴是个八岁的少女,即便在各种压力下成长,坑蒙拐骗着活到了现在,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儿,再狡猾,也仍有无法跨越年龄的单纯。

渡厄崖顶无草木,奚茴走到山崖边时,脚上的鞋彻底不能穿了,她随意将鞋子脱下扔去一边,赤脚踩上冰凉的石头往崖边而去。

眼前画面与她上一次来时像,也不像。

她跳崖时正值傍晚,晚霞烧红了层层云海,落日并不刺眼,宛如即逝的生命沉入黑暗。而此时,天光渐明,奚茴站在崖边,转身,背对着云海,面向东方。

东边的天空纤云很薄,像是染彩的纱交错漂浮。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但已能见到行云州的全貌。

奚茴迎风而立,长发飘飘,暗紫色的衣衫贴紧身上,她看向脚下的影子,道:“影子哥哥,你能看见吗?”

明明光是从东面而来的,那影子应当投在奚茴的身后,可就在她问出这句话后,影子转了方向,在她右侧的石块上拉长,像一副绘在了石面上的墨色人像画,高大、恣意。

“看什么?”他问。

奚茴眼也不眨,她看向逐渐升起的太阳,看见那金光洒向行云州。此地山明水秀,四季如春,群山皆于问天峰之下,一座座宫殿间高架悬空的桥梁,繁花锦簇,于云山雾林中折出七彩的虹光。

奚茴稚嫩的声音道:“看行云州啊,就是这里的人将你捉来,把你从渡厄崖扔下去的,但你还是出来了。”

影子沉默。

少女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声音也似清泉动人,只是脱口而出的话却未分善恶。

她亦是行云州的人,她不曾想过如此煽动一个逃出生天的恶鬼,的确会给行云州带来灾祸;又或者她想过,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座山困不住你。”奚茴抿嘴,似讨好地问了句:“你高兴吗?”

渡厄崖上的风很大,太阳越越来越亮,完全从地平线升起,宛如一轮金光,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