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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声(204)+番外

少年有伴,中年有爱,晚年有慈,这才是一个人该过的一生。

因鬼使分阶级,因姓氏生攀比,因长老之位明争暗斗,因身居高位而冷情无心,这些都是行云州的“病”,如今病好了,又怎么能叫完了?

只是如今的一切,都是奚茴换来的,一个从未真正过过几天快乐日子的少女,以自己的性命为行云州的人换来了公平,为曦地苍生换来了安宁,却无一人记挂着她。

除却那个……刚得了肉身,便迫不及待跟随一并跳入鬼域的男人,这世上,无一人在此刻感激她。

真不值啊……

谢灵峙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他压下心中的不适与酸涩,真的觉得不值。

可这世上的牺牲,不由外人来定值不值得,且看失去之人她自己如何想的。

谢灵峙慢慢站了起来,他已经晒够了太阳,收拾好的法器还在他腰间的收纳袋中挂着,他还得赶在太阳落山前走出万年密林的迷雾,还得在三日内,去到年城。

天坑旁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人们,纷纷朝五彩的天光凑近,他们满腹疑问,想要为自己失去鬼使寻求一个公道,唯有谢灵峙一人僵硬着背,坚定地走出了这一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他于人群中逆行,再没有一次回过头来。

——

曦地九州的天空彻底放晴,哪怕上一刻还暴雨连天,阴沉的鬼气缠绕得人心慌,可黑暗总会过去,雨水消停,阳光从云层中透出,连着晴了三天。

这个冬季的阳光似乎与往年很不一样,以往冬季也有晴天,却没有如这般炽热的烈阳,仿佛一下从隆冬去到了盛暑,晒得人脸发红,心发烫。

被鬼魂占领的城池阴气消散,有大胆的百姓回去瞧了一眼,接连暴雨冲刷的城池恢复了宁静。空荡的街道上没有半点水迹,反倒是许多被雨水浸透了的深巷中,墙角石缝里开出了小小的野花在风中轻颤,不知叫什么名字。

逃亡数日的妇人抱着怀中染上阴气病重的孩子,缩在与她一并走了数日的丈夫身侧,她的身后还有同村的亲人、朋友、邻居。

男人靠着一株干枯的树,疲惫得睁不开眼,妇人也忍不住困意,渐渐靠上了男人的肩头。

突然传来一声“金叶叶”惊醒了夫妻。

二人低头去看,已经高烧两日没开口没吃东西的孩子不知何时醒来,伸手指着他们二人的头顶,小脸红扑扑的,有了些血色。

稚嫩的声音道:“金叶叶。”

一片银杏叶飘落在两人面前,再抬头去看,分明不久前还是干枯的树,却不知何时生出了叶片。这是一株几十年的银杏,黄色的银杏叶随着风落在众人的脸上、肩上,落上了地面,像是铺了一层碎金。

金色的叶子落光后,潮湿的树干上长出了小小的,嫩嫩的芽。

这场持续灰暗的寒冬,莫名迎来了早到的春,也唯有此刻众人才惊觉……原来除夕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今年诸事不顺,许多百姓甚至都没能过上一个完好的新年,不过眼看着乌云褪尽,阳光热烈,好像一切黑暗都已远离,未来的日子,总会更好的。

一定会更好的。

行云州的人到底没等来神明的回答。

奚茴走的那一天,阳光出来后没多久天坑上五彩光柱也随之消散了,灵光扑向了人们,十座巍峨的神像化作了一道光,又逐渐被阳光吞去。

神明在行云州消失了,巨大的天坑也化作了草坪,甚至于行云州外的那道与世隔绝的结界也随风飞散,万年密林中的迷雾遇见光芒成了露珠,滋养着茂林中的巨树。

一场持续了多年的祸乱,由一阵清风抚平,有的地方落雪,雪融后,不畏风寒的鲜花朵朵盛放。

行云州的人陷入了没有鬼使的恐慌中,凌乱地整理着州内事宜,如若这世间没有漂游不去的鬼魂,也没有可使行云州人看见鬼魂的鬼使,那他们的意义何在?五宫又该何去何从?

这都是剩下的行云州人要慎重思考的问题。

提起五宫,难免有人想起了漓心宫的前任长老岑碧青。

奚茴死去的那一日岑碧青看见了奚山的鬼魂,从那之后她似乎就疯了。她变得沉默寡言又担惊受怕,最终跟随谢家人一起回到了谢家。

她害怕别人叫她岑长老,岑碧青这个名字,就像是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她的心里始终有一面阴暗,那是自私促使丈夫死亡,女儿牺牲的结局。

谢家人为了能劝说族老收容她,将她的名字改回了谢青。

至于谢灵峙,也是在神明离去的那一日,他们便没有谢灵峙的踪迹,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谢灵峙与谢父谢母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漓心宫殿前的决裂,后来他带走了许多法器,独独丢下了传信符,偌大曦地,九州广阔,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沉寂下来的行云州除却漓心宫空了宫殿,青梧宫的明佑长老也散了宫内弟子,长沣长老与张典拉着古雨去找他时,明佑正在殿内收拾细软,简简单单一个青布包裹,似乎就是他所有身家。

“你要去哪儿?”有人问。

明佑道:“我突然想起我自出生起也没离开过行云州,我想去外面看看。”

张典问:“你走了,青梧宫怎么办?”

明佑笑了笑:“既无鬼魂,也无弟子,青梧宫空了便空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当年神明为行云州设下结界,赐予每一个在行云州出生的孩子可以学习使鬼之术的能力,建立了五宫,就是为了让他们坚守有能者更要负重前行的职责。

若这世间已无忧扰,五宫的存在也不再被赋予意义。

明佑走了,异常洒脱。他只带了点儿银钱,两件换洗的衣裳,那把曾经被宣长老寄身的长剑,然后牵了一头毛驴,坐在驴上轻松快意。

明佑走后,五宫空了两座殿,性情冷淡古怪的古雨也遣散了门内弟子,说要闭关炼丹,再不见客。

唯有张典与习长沣面面相觑,他们似乎不明白如今的行云州还有何意义,也不明白未来何去何从。

五宫散了,曾经巍峨悬山的宫殿空下,氏族的孩子们亦没有去处,那些从小便要学习使鬼之术的孩子渐渐捡起了自己的兴趣。

尘封的剑,高悬的镜。

春来万物生,混乱的行云州人终于找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与自然,与本源,慢慢磨合。

行云州的街道上,终于有了点儿人烟气。

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儿一人举着笔,一人拿着风车,肩上挂着小书囊,一前一后奔跑着回家。将到家门前,屋中养的狗嗅到了小主人的气味,传来几声犬吠。

“爹,娘!先生今日夸我功课写得好,赠了我一支笔!”

“先生也夸我了,也夸我了!今日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见刘三婶家的大鹅叨了芸芸的手绢,我把手绢抢回来,把大鹅赶跑了!”

幼童稚气,吵吵嚷嚷地冲进了院子里。正是日落时分,云霞洒在了每一片屋瓦上,金灿灿的光从高山之巅照下,那座山旁有什么正在晚霞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