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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声(178)+番外

宁卿摇头:“那个阵,于你无用。”

云之墨微怔,宁卿继续道:“若你只是司玄的一缕残魂,是他分裂出的另一股意识,我便可以将主魂唤醒,可你不是。云之墨,你是你自己,我不知是何契机让你拥有了独属于自我的完整魂魄,但在行云州我能试的都试过了,我无法唤醒司玄,若你真要这么做,便只能看你自己的决心。”

他的决心?

云之墨慢慢抬起右手,他的手背上还有上古咒印的符文显现,这是他这些天调动上古咒印后留在身上的印记。

圆月高挂,小屋中的桃花米酿的味道还未彻底散去,桌案上的蜡烛烧了大半,忽而一阵冷风从窗户缝隙里吹来,吹开了床幔,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来。

骨节分明的手合上了窗户,落了锁,手背上的朱色符文闪烁。

云之墨重新回到了床侧,慢慢坐下,他看向奚茴的眉眼,手指隔空去描摹她的五官。许是盯着奚茴看了太久,他的眼眶逐渐聚上了水汽,动也没动便顺着眼角落下一滴眼泪来。

到底是舍不得的。

回想起奚茴喝得驼红的脸,伏在他身上摸他的手臂,在他的袖子里找那本书时的模样,云之墨真是舍不得。

他曾以万分笃定的姿态去侵占司玄的身体,他确信他拥有了这具身体,才敢去拥抱她、亲吻她,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司玄,也不认为有朝一日司玄会醒来。

却没想过到如今,他连去碰一碰奚茴的勇气都没有。

很快这具身体就不再是他的了,很快奚茴也不会再受沉睡的痛,更不会担心鬼域向曦地融合会夺走她的性命。

她这一生已经够痛苦的了,好像好运从未降临过她的身上,被人排挤,艰难长大,好不容易脱离行云州得了自由,又怎么能没过几天快活日子便死了呢。

他便不一样了。

云之墨自我安慰,他本就是从旁人的杂乱思绪中衍生而来,这条命,这缕魂是捡来的,是伴随司玄坠入轮回泉,得轮回泉填补才拥有的,所以他即便消失……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对,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只要能救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云之墨从袖中慢慢拿出了那本《金庭夜雨》,他看了一眼书封,自嘲般地笑了笑。

是奚茴让他获得了自由,是奚茴让他有了羁绊,也是奚茴让他明白了信任、依赖与爱,是她让他长出了一颗完整的拥有七情六欲的心。

他拥有了这颗心,拥有了情爱,自然也学会了付出。

“小铃铛。”云之墨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吧。”

他将《金庭夜雨》与那枚被奚茴送给他的紫珠贝一并放在了她的床头上,他将爱欲和好运皆还给了她,这一觉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之墨其实也有些胆怯,可他仍旧于心中反复重复一句,没什么好惧怕的。

宁卿说,司玄的魂一直都在这具身体里,不过是被他的意识压制,只要他的魂魄占据身体对方便不能苏醒。而他毕竟不是司玄,也无法化作结界墙,他不被上古咒印选中,成不了那个为世间苍生牺牲的神明。

云之墨无法变回司玄的一缕残魂,也无法脱离这具身躯,唯一能做的便是抹杀自己的意识,让司玄的魂重新占领高地。

怎么会不怕呢?

将灵魂沉入意识之界时,云之墨甚至在颤抖,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头来到底是一场空。意识之界纯黑,云之墨甚至无法在这里感受到司玄的存在,他已经彻底摆脱了过去,如今又要将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归还。

可也不是毫无意义的,只要是为了奚茴,只要能换回一个健康的小铃铛,便不是没有意义的。

“司玄。”

沉黑中,云之墨唤了一声司玄的名,寂静里,一股微弱的震动像是心跳,他知道他听到了,从云之墨的意识出现犹疑的那一瞬,司玄便可随时醒来。

云之墨与司玄的魂在封印之地明争暗斗了几万年,他原以为自己有许多话对对方说,结果到头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缓慢地张开双手,命火于周身点燃的那一瞬,云之墨闭上双眼,握紧拳头来克制被抹杀的恐惧,只一声轻唤:“来取。”

命火烧至眼前的那一刻,云之墨想起了许多事,他好似看见了奚茴的眼,看见她明眸皓齿地抱着他的手臂笑,从他们相识的第一眼起,那些画面都变得格外清晰。

他曾在轮回泉中拥着她,也是奚茴陪着他看过他此生所见的第一场日出,那是他看到的第一缕光。

她从试探喊他的“影子哥哥”,到后来牵着他的手护着她喊的“哥哥”,又到一次恼羞成怒地直呼他“云之墨”,每一道声音都在云之墨的耳畔响起,那么近,那么真实。

——“那么现在,你愿意成为我的鬼使吗?”

——“你猜,我还有没有第三片银杏叶?”

——“你是我的吧?云之墨。”

——“你是我的心爱之人。”

到底是有不甘,也有不舍。

小铃铛。

小铃铛。

……小铃铛。

第85章 九夜长灯:一

◎人这一生,如何没有谎言呢?◎

元洲又开始下雪了。

一路过来的寒风吹得人手脚冻疮, 饶是如此赶路的人也没有半刻停歇,鹅毛似的雪花刮在人的脸上如风刃,偶尔能割开一道细小的伤。

齐晓在脸上抹了一点伤药, 再看向与他同行的人,顿了顿, 将伤药递给了对方。

谢灵峙瞥了一眼齐晓手中止血祛疤的药, 眸光微沉, 摇了摇头。

他如今哪儿还用得到这种精致的药膏?

晏城一役, 行云州损失惨重, 陆续入潼州的行云州人近三千,而到了晏城内的至少过百,五宫中每一宫的弟子都有。谁都知道潼州不对劲, 可谁也没有看破晏城最大的威胁和变数原来曾是个他们不论如何也抵抗不了的神仙。

那时不光是晏城的行云州人,便是入了潼州境内的行云州人也没有几个生还了的,就是谢灵峙与齐晓, 这种站在暴风中心的人能保全自身性命已算万分难得, 何论相貌。

齐晓也知自己此举不妥,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谢灵峙面朝他的这半张脸,依旧风姿绰约, 是漓心宫师姐妹们心中最好看的男子, 也是师兄弟心中最敬仰的大师兄,但……

谢灵峙毁容了。

他的左脸上有一条从额角划破眉骨落在眼下的长疤, 说是毁容也不完全, 男子本就不靠容貌吃饭, 何况谢灵峙的德行与能力远在容貌之上, 但齐晓还是觉得可惜。

这冰冷的风中夹着海上吹来的咸湿, 割破了人脸便容易留疤, 再小心保护也会皴红一片。谢灵峙完好的半张脸已经有些细小的痕迹了,这些痕迹相较于他另外半张脸上留下的疤,到底不算什么。

潼州之祸其实才过去几个月,他们的鬼使都陨在了当日神女恶魂吞噬晏城的狂风中。往日行云州人总说,没有鬼使的行云州人等于半个废人,他们这些丧失鬼使的心中总归是有痛,有难过,也有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