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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声(173)+番外

“那又如何?我与他们非亲非故,这世间便是血浓于水的至亲都能痛下杀手,何况那些见面不识的其他人?因两界变故,苍生受苦,我便要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们,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了?世上哪有如此道理?”奚茴道:“我没受过几人恩惠,连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都做不到,更别说是为了不相干的人要了自己的命。”

“如此想法,未免太过自私。”宁卿抿唇。

奚茴瞥她:“人自私些不好吗?不可以先为自己着想吗?那人生下来到底是为旁人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的?不可以害怕?不可以拒绝?不可以退缩?不可以自私吗?若只想让自己活着是自私,如何才算自爱呢?”

宁卿一时哑言。

奚茴说得没错,若站在一个寻常人的角度,她为自己考虑亦不能完全说成自私,只是司玄到底不是寻常人。

“天降大任,有能者需顶之。”宁卿轻声道。

奚茴才哦了声:“那看来灵璧神君生来,就是要为他人牺牲做准备的,他是苍生性命的关键。”

宁卿反驳:“自然不是。”

奚茴这回只是笑一笑,什么也没说了,她看宁卿的那一眼让宁卿突然明白一件事,明白云之墨的由来,也明白为何奚茴之于云之墨,是他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司玄自然不是生来便随时为了苍生牺牲,这是他的选择,可说是选择,能力与职责将他推上了唯一一条路,他也有过游疑,便是那一瞬产生的不甘,造就了如今的云之墨。

因为苍生需要拯救,他们祈求神明,等待希望,司玄就是他们的希望。若当初没有司玄,如今两界合并,早已生灵涂炭,虽祸不及苍穹,可又何来后来曦地宁静的六万余年。

奚茴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宁卿提起过去的无奈,是他们当时并没有给司玄选择的机会,不是司玄可以化作结界壁,亦可不化作结界壁,而是他必须得去鬼域,得做这个阻拦鬼域向曦地融合的墙。

若当时有两种选择放在司玄面前,司玄依旧会选择牺牲小我,可苍穹之上众仙默认,司玄没有第二条路。后来的六万余年他虽受曦地百姓敬仰,成了旁人口中的神话传说,但在六万多年前司玄还活着的时候,确实没有人给予过他选择自我的尊重。

他们默认了司玄的身份地位与能力,默认了他的牺牲,记载了他的功德,否决了他的些许退缩与不甘,抹杀了那种类似于人的情绪。

“你真的很不一样,难怪他那么喜欢你。”宁卿轻声道。

所以由司玄的那一丝人性衍生而来的云之墨,才会被这般不同的奚茴深深吸引。

“你说得对,人人皆有做选择的权利,要拥有愿意,也同时拥有不愿意,可以选择愿意,亦可以选择不愿意。”宁卿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世间没有谁是注定为谁牺牲的,凡人终其一生都在求活,神明亦是。不可否认这世间有人将理想、责任、尊严或情感看得比性命重要,但对于有些人而言,自我高于一切。

奚茴没听宁卿后来的自言自语,她的注意力放在她前面那句“难怪他那么喜欢你”上。这世上有谁喜欢她?唯一能叫奚茴想起来的便是云之墨了,再加上宁卿知晓云之墨的名字……对方也不像是仅从听她心声而知晓这名字的样子。

她忽而就想起了那个云之墨说不愿相见的故人,她本不在意,后来又在意,再后来与云之墨心意相通后便再没想起来过了,如今……奚茴心里翻江倒海的酸。

云之墨说他见过神明,似有羁绊,眼前之人又与司玄相熟,莫不成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

“你……是哥哥的什么人?”奚茴问她:“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

宁卿笑她聪明,却柔声道:“我不是他什么人,只是将他错认罢了,至于喜欢二字更用不到我与他的身上。”

“是吗?”奚茴半信半疑。

林中忽而起了一阵风,吹得枫叶簌簌往下直落。那枫叶数量太多遮蔽了奚茴的视线,她几乎有些看不清宁卿的样子,只觉得眼前处处是红,身体也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宁卿在她眼前消失,却留下了一句话:“快快醒来吧,奚茴。”

若叫云之墨知晓她偷偷将奚茴的意识拉入了自己与司玄的小世界里,怕是又要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奚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在红枫林中暖洋洋又清爽的感觉逐渐被沉闷与濡湿替代,她本舒展的四肢像是被石头压住不得动弹,眼前的红枫也被漆黑笼罩,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有黏腻的血腥味,这感觉很不好受。

直到整个人泡在了温水里,奚茴才觉得那种痛苦的感受逐渐离她远去,紧接着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身上无处不在叫嚣着难受,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舒服,直叫她于睡梦中皱眉,发出了细微的如小猫撒娇般的哼声。

然后她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气息靠近,是她熟悉的温度,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的脸轻柔地抚摸着,缱绻声调似在远处呢喃,又逐渐拉近。

奚茴动了动身体,她知道是谁在摸她的脸,她急切地想要看见对方,许是她的心声又被什么人听见,奚茴终于如愿以偿地听清了云之墨的声音。

他唤她小铃铛,在催促她醒。

三魂七魄归位时,身体上的伤痛也随之而来,奚茴动了动沉重的眼皮,终于在一片柔和的暖光下睁开了眼。此刻外头是夜,窗门紧闭,寒冷的风顺着窗户缝隙吹入了屋内,奚茴身上盖着一层软被,又因为床侧靠着个云之墨暖烘烘的,冷风吹到脸上倒是让人刹那清醒了。

她一睁开眼,便对上了云之墨的视线。

奚茴掩藏不住眼底的震惊,心中略过酸楚,久久没开口出声,又在心头涌上了气恼与委屈,忽而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便滑入了鬓发中。

云之墨怎么会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往日柔顺的发有些枯燥地盖在他的肩上,那一身低调却华贵的玄衣也不知被什么染成了暗红色,袖摆上烧穿了好几个洞他也一无所查。发不梳了,脸也没洗,几滴血迹干涸在他的下巴上几乎泛黑,而他平日里好看明亮的桃花眼也猩红一片,像是一旦落泪便能带下血来。

奚茴不知他如何折腾的,可又想起自己濒死的委屈,没忍住开口发出一声哭腔,质问云之墨道:“你去哪儿了?”

这一问像是一把刀将云之墨的心剖开了再拧一拧,痛得他险些再呕出一口血来。

他不知要如何为自己辩解,唯有经历过一回云之墨才知道死亡对他真正的意义,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敢回想冲入晏城的那一日发生的一切,怕自己仅剩的理智又再度崩塌,届时便不知要如何保持冷静,清醒地等着奚茴醒来了。

他知道她会醒的,因为轮回泉还在。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死……”奚茴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云之墨的手捂住了嘴,他没用多少力气,只是想阻止她将那个“死”字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