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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声(142)+番外

云之墨几乎不怎么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寒冷了,那刻在灵魂深处的上古咒印也不见发作得有多厉害,他越发清晰的感受到此刻这具身体与他魂魄正在迅速融合,从今往后司玄将不复存在,而他将取而代之。

奚茴被谢灵峙的疾风梭送出了轩辕城,却没送得太远,他们与轩辕城之间隔了一座高高的山,那座山峰上隐约可见宁古寺与摇摇欲坠的白龙塔。

云之墨并未因这百日大阵最后一日对司玄魂魄的召唤而觉得有多难受,或许是先前那九十九日都十足痛苦,相较于寒冷,他更多的是期待与兴奋。

期待彻底掌控这具身体。

兴奋他终于要成为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个体。

但显然奚茴不是这么想的。

小铃铛仿佛一夕间打通任督二脉,一吻之后更是学会了体贴,在感受到手腕上引魂铃传来的凉意后,她便知道云之墨今夜大抵不会好过,便不论如何也不肯走了,非要在此地待到明日他身体退了寒意才许行动。

入夜的山林间依旧在落雨,半山腰内的山洞中勉强可以遮风挡雨,可只要风大些还是能将雨雾吹到人的脸上。

灵魂上的束缚冷则冷矣,却也不是不能忍受。

云之墨见她微微皱着眉头担心他的样子,便将这股坚强压下,心中莫名生出了柔软的酸涩感,眉目低垂,在奚茴面前显出了几分脆弱,学着她往日装可怜的模样,一把将人搂入怀中。

“冷。”云之墨闻着她肩窝带着温度的暖香道:“抱紧我。”

奚茴无不应从,她张开双臂把人抱紧了,右手还在抚摸着他的后背,眼底的担忧毫不掩藏,甚至像过去冬日里给自己取暖那样对着云之墨的肩膀哈热气。

云之墨是冷,可奚茴热得不行。

偶尔有阵风会将山洞外的雨吹在她的脸上,雾气微凉缓解热殪崋意,云之墨背对着山洞外的方向,背上也被淋得微湿,这种情况完全不能休息。

奚茴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眸光微亮,她拍了拍云之墨的肩:“你先松开我会儿。”

云之墨抱着正舒服,不愿松开,额头拱了拱奚茴的脖子,鼻尖蹭上了汗珠。

他像一只慵懒的大猫,豹般地拱着奚茴的肩窝,压着奚茴不得动弹,后腰失了力便撞在了冰冷的石洞墙壁上,又被云之墨眼疾手快地护住了她的脑袋。

再抬头,四目相对,奚茴的衣襟半开,露出里头的小衣一角来。她脸颊虽红,但总算能抽出自己的手臂于怀中掏了掏,奚茴半晌摸出了一片叶子,念了句法咒。

谢灵峙给奚茴的东西都算得上不错,血玉镯子卖了许多钱,这一叶小舟也能使风成水游于天空,还有那根使用了一次便化成碎屑消失的疾风梭,算起来,他对奚茴颇为用心了。

此刻的圆月露出小半,洞外的雨越下越大,阴气中游走的鬼魂攀附于丛林的树干下吸食阳气,有些鬼影从山洞前飘过,也未发现雨幕后的结界内有一叶符文闪烁的小舟临时化作了床,那里还藏着两个活人。

银叶小舟的结界遮去了雨水,而奚茴此刻靠坐在小舟内,任由云之墨半身压在自己的怀中,安抚般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没什么困意地望向若隐若现的月色。

云之墨魂魄里的寒意逐渐消退,比起之前的几次他今夜过得异常舒心,奚茴虽消瘦胸前却有些分量,抱在怀里如同一个软绵绵的靠枕。云之墨将脸贴在她的胸前,闭上眼挥散额心的刺痛,期待着明日卸去这束缚的畅快。

山洞外的雨声风声像是一首安魂曲,破开静谧又陷入了另一层安逸中,云之墨的手搂紧奚茴的腰,彻底沉睡过去。

奚茴在他睡着后才将安抚着他后背的手拿开,扭了扭发酸的手腕。

已入后半夜,子时过后云之墨身上的温度便更烫了些,奚茴本以为他病了,可贴着她手腕上的引魂铃已经不再冰凉,恢复到正常的青铜温度,趴在她怀里睡过去的人呼吸平缓,眉心舒展,似是陷入了美梦。

奚茴意外在他的额前与鼻尖看见了薄薄汗水,像是被水雾敷了一层般,这还是云之墨第一次出汗,她以指腹擦去,换得一声梦呓般的“小铃铛……”

这一声慵懒沙哑,直叫奚茴耳尖通红,像是被他这一声唤入了心里,心跳骤然加速,连触碰他脸的手都在发麻。

奚茴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睡颜,不得不承认云之墨长得格外好看。她以前从未认真细致地欣赏一个男人的美貌,但此时月光隐藏,唯有小舟上浮雕的咒文闪烁着微弱的银光,那光芒如流动的水纹投在了云之墨的脸上,将他衬成了神仙相貌。

“你梦到了什么呢?”奚茴轻声叹了一句。

梦里应当是有她的吧?否则方才又怎会叫她的名字。

直到林中鬼魂消失了大半,奚茴才闭上眼休息了会儿。她知道那些鬼魂去往的方向,他们被阳气吸引,如今轩辕城内已经无人,自是人去哪儿,他们去哪儿。

奚茴逐渐陷入沉眠,也未看见云之墨搂着她腰的双臂上浮出赤色符文,上古咒印寸寸消退,随着辰时到来那赤色越来越淡,云之墨身体上的温度因命火而灼热,可灵魂又不再因咒印而寒冷。

他似乎梦见了初初睁眼之时,那时他的感知随着司玄从苍穹坠落而不甘与退缩,他不愿成为那堵阻拦鬼域融合曦地的结界壁,他也不想永远陷入沉眠。

跳入鬼域的刹那司玄感受到的是一汪冰冷的轮回泉,六万多年前的轮回泉尚未干涸得厉害,无数灵魂在其中洗涤前生,塑造来世。上古记载,轮回泉可使灵魂完整,也可赐魂魄肉身,这世间所有的生灵都得经过它才算成活。

轮回泉中有无数魂魄喊冷,云之墨甚至听见彼时的司玄也在一阵阵地倒吸冷气,他毅然决然地将身躯化作了一堵无边的墙,由上古咒印写遍了全身的血液,刻入了灵魂里。

可那时云之墨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过的温暖,是他的灵魂第一次拥有了与司玄不同的感受,就在司玄呼出寒气时,他如躺在了一池温泉中,屏住呼吸也想将自己埋在水里,去感受灵魂深处被逐渐填满的惬意和满足。

那是云之墨第一次睁开眼,他看见了一汪只要有涟漪便会闪烁荧光的泉水,它沉寂在黑暗中,云之墨的灵魂化作了一团火,他像是一尾红鱼在其中畅游,看着水中波纹上的光冲向了他的心口,环绕着他的身躯。

即便彼时,他已然随司玄一起,成了一张巨大的无边的厚冰。

数万年的孤寂与寒冷让他渴望温暖,随着司玄的神魂越来越薄弱,他的神智也越来越清明了起来。

云之墨将自己的魂魄汇聚在命火最旺盛处,去感受那微弱的温度,他听无数后来落入渡厄崖的鬼魂说这世上最热的永不消灭的是太阳,可所有鬼魂都畏惧阳光,那时的云之墨对外界对自由对光的渴望,几乎达到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