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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声(10)+番外

他就这么看着奚茴,她像是沉入了深水中憋气将死的人,挣扎的力度也很小,双手攥紧,过了很长时间后又大口呼吸。

每每她剧烈喘息后,又是一阵无力地哭嚎,那些被阵法吞噬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云之墨的耳里,少女紧张急促的心跳声、无力的抽泣声与压抑的咒骂声。

她骂人的词汇很少,最多就是祈愿行云州闹翻了天,大有一种她不好过便大家都不要好过的偏执扭曲。

云之墨观察了奚茴足足七日,可惜,她对凌风渡的阵法毫无办法,嘴里胡话说了几天后,便开始长久的沉默了。

黑暗中的眼隐去形状,逐渐朝那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靠近。

奚茴什么也感受不到,更不知道自己此刻保持着双手抱膝的自卫可怜形态,她的下半张脸埋在了臂弯处,露出了一双失焦的凤眸。

小孩儿眼圆,凤眸尾尖,单就这样看便是清澈无辜的模样,可云之墨知道那双眼只要遇上了光,便会露出聪慧机警与不屈。

他化身影子,慢慢蹲下,因身形高大几乎要弓着腰才能与抱着双膝的奚茴身量齐平。云之墨望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脑海中关于十日前二人初次相见的记忆再度翻涌而出。

千目是鬼,不敢靠近命火,云之墨却不怕那些,他的眼神很好,亦能看见命火曾烧化过她凡人身躯,只是在穿越火光之后,她的身体重新长回来了。

这世间除去轮回,无再重塑肉身之神力,或许这与她能轻易抵抗万恶鬼群有关。

云之墨的视线游走于奚茴的身上,少女无法感知他的存在,自然也无法感知到那如火的目光。他慢慢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几乎成皮包骨般细瘦,隔空顺着奚茴的双眼前划过,在她眨眼的瞬间被卷曲的睫毛扫上指腹。

探究的视线一瞬凝住,那一触犹如被火舌舔上,云之墨搓了搓指腹。

这般近的距离,立时让他想起了问天峰下封印中,他带着奚茴跃入水中时,她晕厥之后再刹那睁眼。

那双眼隔着水,倒映出他模糊的轮廓。

轮回泉水于世间所有魂魄而言都是冰的,生人,死者,哪怕是苍穹神明降世,触及皆是寒气。可云之墨分明感受过两回它的温度,一次是数万年前,一次则是在他的魂魄拥着奚茴离开封印时。

“你到底是谁?”云之墨收回了手,他在奚茴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想要的答案。

他不会伤害她,不说她身份特殊古怪,无法探究,便是她将他的魂魄带离封印这一件事,云之墨都可投桃报李,护她周全。

只是……行云州诸多古老阵法结界与苍穹相连,曾是苍穹上众仙合力而设,他的身体如今还在问天峰下,若强硬破开凌风渡的阵法恐会打草惊蛇,引来苍穹众仙,那他再想拿回身体便不那么容易了。

十年。

足够他冲破问天峰,那就在此之前,保证奚茴不疯不痴,不死即可。

凌风渡中无日月,更无法计算时辰,最开始奚茴还会掰着手指数数,后来不知第几次错了数字,再第几次重新开始,她便渐渐沉默,不再去管那些无望的理智了。

她像是几度身死魂灭,再睁眼,却不知自己究竟混沌了多久,又能清醒多久。

或许是十日,又或许只是十个时辰,无光参照,一切于她而言都是停止。无痛感、无嗅觉、无触觉,她想,或许她真的死在凌风渡中恐怕魂魄被锁,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死是活了。

浑浑噩噩,昏昏沉沉。

奚茴的脑海中不知升起多少胡思乱想,又被疲惫扫去,她的理智逐渐塌陷,就在她又要陷入一场无端恐慌的窒息中时,似有一缕光在眼神闪烁。

暗红色的,像是跳跃的火,带着些许温度,灼烧周围黑暗。

奚茴突然便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激烈地撞击着胸腔。

她猛地呼吸了几次,那火光越发灼目,在那簇火焰燃烧的周围火苗一点点掉落在了脚下黑暗中,那一瞬奚茴的双脚仿佛踩上了实地,她终于无力地摔倒,再睁圆了双眼看向身下变化的一切。

火星像是烧毁了一张纸,破开了口子后便一路往四周延伸,被它烧开的地方化作微光下柔软的草,草中飞出星星点点荧光,那些星芒如萤火虫般朝上飘去。

奚茴的眼神锁定其中一粒,急促的呼吸让她胸闷气短,可她不敢眨眼,她怕这又是她的一场幻觉。可这幻觉也太真实了……就连她此刻撑在地上的双手都能感觉到掌心野草扎来的微痒。

她是不是快死了?

听说,人死前回光返照,会迅速略过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美好的记忆,只可惜她的一生不曾有过值得记下的快乐,所以就连她回光返照的记忆,也是琢磨不透的吗?

星星点点的光在她面前汇聚成一粒明珠大小,那光很淡,仅能照亮她身边一丈,只要她一低头便能看见光芒下幽绿的草地,还有她自己。

她能感受到触觉,也能听到心跳声,还能看见光芒,那些她恐慌的都随这突如其来的一场火消失。

奚茴张了张嘴,轻轻发出了一声“啊”,在她听见自己声音的那一刹,又不禁落泪,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

黑暗中,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打断哭声。

奚茴回神,立刻认出他来。

“影子哥哥!”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在听见这声时当真又惊又喜,奚茴的心跳太快,她的胸腔传来阵阵憋闷的疼痛。

可她不舍得眨眼,双眸四扫,想要找到他。

第7章 银杏生火:七

◎云之墨,可遮天。◎

云之墨的声音像是黑暗中的一道光,一如方才破开漆黑的火,奚茴此刻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传来剧烈的跳动声,一阵一阵,几乎要击痛她的胸腔。

奚茴在凌风渡中崩溃太久,四肢还是麻木酸软的,此刻她也顾不上那么多,扶着草地勉强站了起来,顺着目光所及去费力奔走。

那一粒荧荧之光便跟随在她的身边,凡是她所到之处,脚下便是初踏上去微凉柔软的草坪。

“你在哪儿?影子哥哥!”奚茴问完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她从怀中掏出了引魂铃,还好岑碧青只是拿走了谢灵峙给她的明晶玉佩,并未夺走她身上的引魂铃。

他们都知道奚茴从未通过引魂试会,她没有属于自己的鬼使,自然猜不到她的引魂铃中还藏着一缕魂。

引魂铃呈暗红色,奚茴摇了两下,能感受到铃铛撞击的微微震颤,却依旧听不到丝毫声响。

那漂浮在她身侧的光芒却如有感应,立时飞到了她的身后,光芒越发明亮,将周围几丈内的草坪都照了出来。奚茴定定地看向自己落在草坪上的影子,那影子逐渐拉长,从她脚下而生,化作一个肩宽高大的男子,影子中的他无风而动衣袂,如烟似雾,一切都好像幻觉般不真切。

奚茴用力捏紧拳头,指甲刺着手心,所见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