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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生长日志(196)+番外

另一些人考虑的不是生活,而是生存。地下城与帝国的几次交锋,帝国固然没有用上全力,地下城却也没露出疲态,让人摸不准水有多深。各式各样的分析表明,帝国想要围剿人口与土地都只有它五分之一大小的州,积累深厚的老牌霸主对上刚刚兴起的杂牌军,怎么样都应该获胜才对。哪怕魔导武器不能用,人海战术也能至少惨胜,他们当初不也战胜了矮人与兽人吗?

然而按照各式各样的分析,地下城应该早就被碾压消灭了才对。如果此前它能一次次违反常理地获胜,没有人能打包票,此后它不会再违反一次常理。

保守派认为需要谨慎,当初的深渊与天界便是太小看人间,才从埃瑞安的舞台上彻底退场。安逸派甚至不考虑险胜,对于已经拥有了足够资源的他们来说,惨胜等于惨败,不如保持现状。理想主义者赞同公开真相的决定,认为人们不该错上加错,人类作为埃瑞安长期以来的正义救星与世界警察,应该尽快补救犯下的错误,继续拯救世界。的的确确与东南方有染的人有些全力推动公开决策,有些在打圆场搅混水。墙头草犹豫不决,袖手旁观,准备站到胜利者那边。

事情最终运转成了现在的模样。

“等等,父亲!”希瑞尔僵硬地提高了声音:“承认?公布?”

不再拥有实权的老奥格登看上去已经憋了很久,他意犹未尽,还要再骂,被打断时不善地瞪了儿子一眼。

“您说得好像,这消息是真的似的。”希瑞尔急促地笑了一下,他想表现出嘲讽,声音中却透出了畏惧,“所谓所有人都有异种血统,所谓的杀异种和杀施法者只会让埃瑞安变得更糟糕……这种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太荒谬了,怎么看都是异种的阴谋吧?”

“那是真的。”他的父亲无情地说,“阴谋论这种东西用来说服别人也就罢了。羔羊需要愚蠢,牧羊犬不需要。”

希瑞尔没有听错。

他父亲的愤怒,从来在于帝国上层最终选择了公开政策,认为那会动摇帝国的统治。老奥格登是政客而非军人,他不会像信仰受到冲击的人一样悲伤或暴怒,他根本没有信仰。

他说:“别像个傻子,希瑞尔。”

“难道要我相信这种狗屁不通的东西吗?!”希瑞尔爆发了,“相信高贵的人类其实与异类混种?相信我们的伟大事业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别开玩笑了!是人类赶走了天上的神怪和地下的魔鬼,是人类消灭了贪婪的恶龙,疯狂的法师,狂躁的矮人和野蛮的兽人!人类是万物之灵!我们的血统纯净无暇!”

奥格登看着他。

父亲看着希瑞尔,仿佛他今年才八岁,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还为此沾沾自喜。他轻蔑的眼神像在看一粒尘埃,像在看一个小丑,总是如此,从小到大。

然后那眼神当中,透出了一点怜悯。

希瑞尔以为他会说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奥格登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掉了,把儿子丢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疯狂新世界之中。

那之后希瑞尔没有一名访客,他的同僚与旧友似乎已经完全将他遗忘。他让仆人替他写信,却没得到一封回复,他很怀疑信件是不是一开始就没被寄出去。希瑞尔开始以惊人的毅力复健,当他能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发现自己被软禁了。

他们甚至没费心瞒着他。

希瑞尔把能够到的所有东西砸碎在地上,他恨所有人,他不相信任何人。每个人说的话听上去都如此疯狂,只有狂怒支撑着希瑞尔继续,让他得以对抗孤独和疼痛。痛苦从未远离,烧伤的后遗症永远留在了希瑞尔身上,他裸露的皮肤呈现一种可怕的黑红色,就算没看过自己的脸,他也知道自己如今必然面目可怖。

头疼甚至愈演愈烈,有时希瑞尔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剧痛从颅骨当中辐射出来,仿佛有什么要从中钻出去似的。

但在狂怒与剧痛退潮的某一日,希瑞尔发现自己在院子里奔跑。

他难以置信地环顾周围,夜色正浓,仆人又不是专业守卫,没人想到他这个废人会在这个点跑出来。希瑞尔的双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没有用拐杖,一点都不颤抖。他大口喘着气,用力握拳,然后一把抓住旁边的树枝,一指粗细的树枝在他手中应声而断。

希瑞尔曾以为永远失去的力气,奇迹般回到了身上。

不对,不是奇迹,应该说是命中注定,是“使命”才对。

什么样的人才能活过爆炸,昏睡十几年之后醒来,恢复曾经的力量?这样惊人的生命力与恢复力,只属于传说中的英雄。为什么他会在此时醒来,要看到这个荒唐无比的疯狂世界?因为他冥冥之中被选中,肩负了拨乱反正的使命。

历史上那些英雄能以人类之躯做成种种不可能之事,他们拯救了世界,是人类之强大的完美体现,是人类之优越的最佳证明。希瑞尔的心在胸腔中狂跳,他想要大笑,想要狂呼,为这苦尽甘来的荣幸。

他得离开这里。

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腐化了,他们竟想软禁他。希瑞尔无声地冷笑,开始小心移动,从院落转进走廊,前往另一个房间。在被禁锢在此处的童年里,希瑞尔走遍了整座老宅。他知道枯井中有一条废弃的地道,在地下横穿整座建筑,能绕过守卫离开这里——新来的仆人注定不知道。

井下的通道,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希瑞尔弓着腰钻了进去,他比过去长高了许多,很长一段路只能匍匐前进,灰尘让他喉咙痒痒。额角又在一阵一阵抽痛了,仿佛有新鲜伤口似的,要不是他已经习惯了浑身上下的疼痛,他一定会相当困扰。这没什么,命定的英雄总是诸多磨难。

一阵子匍匐前进后,希瑞尔总算到了宽敞的空间。他环顾周围的几条分叉,开始回忆出口在哪里。

从不知哪里的缝隙之中,透入了明亮的月光。

开始希瑞尔以为地上有一滩水,后来他才意识到反光的不是水渍,而是一面镜子。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把镜子扔在了这里,那上面布满灰尘,只隐约透着光。

希瑞尔犹豫了一下,向那边走去。

老宅没有一面镜子,多半是母亲想要照顾他的心情。但是英雄绝不逃避,就将眼前这件事视作旅程开始的第一项挑战吧。

他想将镜子拿起来,却没有成功,那面圆镜似乎被粘在了地上。希瑞尔只好用袖子擦掉上面的灰尘,好在月光的角度刚刚好,即使要蹲在地上看,他也能清楚地看到镜子里的图像。

希瑞尔跳了起来。

他咬紧牙关止住一声尖叫,要是刚才镜子拿在手里,一定已经被失手摔碎了吧。心跳声震得胸口发痛,希瑞尔站了好几分钟,这才抱着“刚才看错了”的念头蹲了下去。

啊,并没有看错。

如果是一张毁容的脸就罢了,如果是一张严重烧伤的脸就好了,镜子里的脸的的确确是希瑞尔的面孔,除了肤色以外,让人意外地并没有多少损毁,也没有多少衰老。然而那双曾经碧绿的眼睛如今一片漆黑,从眼眸到本该是眼白的位置,全都漆黑一片,双眼如同两个漆黑的球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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