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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生长日志(176)+番外

她早就猜测过混血才是多数,真正把各个族裔区分开的,与其说是谁也搞不清楚的血统,不如说是群体的自我认知与文明。塔砂并不需要让显性人类与显性异族彼此通婚,她需要在人们顽固的观念中打开一条裂缝。总有一天,塔砂相信,人们会将种族差异视为一根树枝上不同脉络的叶片,而在那之前,她需要更多以异族自居的成员。

如果一时半会儿消灭不了种族的固定概念,那就让它为我所用吧。种族对立的概念让人们对曾经熟识的邻里投去异样目光,将他们逼得背井离乡,来到了陌生的塔斯马林州。只要塔砂不像对面一样昏招迭出,他们就会是地下城的天然盟友。

“说起来,深渊对主物质位面的大规模入侵也进行过不止一次吧?”塔砂问。

“对,被地上的生物称作‘魔灾’,我也参加过几次。”维克多咂了咂嘴,像在回味什么美好时光。

“作为打手?”

“作为统帅!”维克多没好气地说,“除了第一次魔灾,之后我可是大恶魔了啊。”

他跟塔砂含混地说过大恶魔的成长轨迹,从初生深渊魔种到站在深渊恶魔一系顶端的大恶魔之间,有着一条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厮杀之路。不存在什么天生魔王,能一路杀成大恶魔的存在必然有值得赞赏之处,还有了不起的运气,可以说每个大恶魔都能担当小说里的主角。这反而让塔砂更加疑惑,有这种能耐的维克多,没道理在地下城的扩张之路上一直出着馊主意。

“那么,我在做的事情明明和你那时做得差不多,作为少数派——你们则是外来者——推翻原有优势族群的统治,建立起新的政权……按理说做这种事时需要使用的策略差不多才对。”塔砂问出了她的疑惑,“你却看起来一直对我的所作所为很有意见。”

维克多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他笑了好一会儿,笑得书页拍打着石台,仿佛塔砂说了什么不动脑子的傻话。他说:“你从哪里看出我们做的事情一样?”

“恶魔一样会引诱主物质位面的生物,让他们倒向深渊。”塔砂提醒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维克多笑道,“非魔灾时期恶魔们的确会这么干,用来增强自己,或者只是找找乐子,打打野食。但在全面战争开始的时候,对待占领完毕的地区,谁有那个闲工夫啊?”

恶魔的契约与骗局相当精巧,然而他们的战争却非常简单粗暴。一旦某个地区已经成为了深渊的囊中之物,在那个地区,所有生灵只有一个下场。

被吞噬。

反抗吗?吞噬掉吧,前一天最拼命的战士会成为深渊的肥料。投降吗?没事儿,也吞噬了吧。恶魔无所谓你对深渊满心归附的狂热还是想玩无间道,没有什么比化作养料更方便有效。他们会被吞噬,然后转化,制造出劣化的复制大军,或者成为行尸走肉,成为深渊法魔制造各种魔物的材料。地下城的吞噬功能才不是作为前哨的权宜之计,它只是深渊风格的缩影。

“这样的深渊不会变成世界公敌吗?”塔砂问,“任何不想死的人都会选择天界吧?”

“弱者必死无疑,但是强者并非如此。我们依然会与强者签订契约,归附的强者将与深渊联结,获得更大的力量,漫长的寿命,还有转换阵营的权力——最后那条的吸引力超乎你的想象。”

地下城之书的书页平复下来,轻柔地一展,仿佛绅士拉直了衣领。

“想象一下吧,”维克多的语调舒缓而带着笑意,“你在进行一场无望的战争,苦苦支撑,每一天都有战友死在战斗当中,尸体要么被分食,要么第二天重新出现于战场,站在对面。你一直看不到未来,周围都是麻木的人,好笑的是‘希望’看上去反而在深渊之中,对面那些魔物每天都鲜活自在。当无论怎么努力依然有羔羊丧生,疲于奔命的牧羊犬会开始怀疑作战的意义,而当他们开始怀疑与恐惧……只要一点点推动力,砰!他们会发现当狼比当牧羊犬开心多了。”

“但强者总是少数吧?”塔砂说。

“的确。”维克多的书脊点了点,“但是这里缺乏标准,要看出手的高阶恶魔怎么想。有力量的存在不会被简单粗暴地当做尸体使用,深渊法魔能将职业者近乎完全地转化成魔物,虽然成功率不高。这种‘转化’与‘深渊联结’有时不太看得出差别,受深渊影响的存在都会变得比曾经嗜血。所以嘛,人们以为的‘投向深渊的强者’比实际上多得多,于是人人都觉得自己会是下一个被另眼相看的幸运儿,叛徒的竞争颇为激烈。”

维克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即使真的是被深渊引诱的强者,与深渊的联系注定也没有我们这样的原住民密切。恶魔一系更是深渊的宠儿,我们天生受到深渊青睐,而从魔种到大恶魔过程中数不清的杀戮更能取悦深渊。深渊意志回荡在我们的灵魂之中,深渊的力量与我们共鸣,其他存在根本无法做到。你还觉得我们可怜吗?”

如同天界的神灵,在深渊,恶魔一系可以说是位面的宠儿。塔砂尝过受到自然意志眷顾的感觉,那力量如此庞大,得到眷顾之时,仿佛周围的一切草木都是你的友人。同理推断一下,倘若换做更加强横霸道的深渊意志,世界为你开后门的感觉,肯定像顶着主角光环一样爽。

“还是可怜。”塔砂说,“不自由。”

“什么?听听,有人说混乱深渊的位面产物不自由!”维克多匪夷所思地说,笑出声来了,“深渊的军队从来没有编制,唯一的规则是力量,高阶深渊生物的威压是唯一让进攻统一的原因。我们没有任何无聊的原则,我们从来不需要任何借口,我们不必服从任何上级,只要你能从强者手中保下自己的小命,你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要是这样都叫不自由,天界那群循规蹈矩的鸟人算是什么呢?”

“如果所有恶魔都要忍受对杀戮和吞噬的无尽渴望,像我从你灵魂中感觉过的一样……”塔砂说,“那你们好像和那些深渊傀儡没什么差别,只是高级一点的奴隶罢了。”

“照你这么说,人类也是欲望的奴隶,谁是自由的?”维克多反驳道。

“可是人们能选择。”塔砂说,“选择天界,选择深渊,选择自然,或者选择毫无目的地度过一生。”

这就是塔砂喜欢人类的原因。

人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人可以自行在善与恶中取舍。无尽的道路通向无尽的可能,如今的埃瑞安,形形色色的各种族群与塔砂本人,都在选择着未来的方向。

维克多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他才哼了一声。“或许是吧。”他意外坦率地承认了,“所以比起待在老家,我更喜欢埃瑞安。”

塔砂微笑起来。

舒适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儿,直到一个念头猛然升起。

“我什么时候说你可怜过?”她突兀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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