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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神(46)+番外

身上的油脂还可以刮去做长明灯,那油脂十分耐烧,一滴可以烧数日。

流下的眼泪还可以变成珍珠,拿去换钱。

因为如此,族人越来越深居简出。

且越来越以能力出色的为尊,像小鲛人这种什么都不会还各种毛病的,是拖累,所以在族中常常受欺负,长辈们也袖手旁观,好像觉得这样可以磨炼心智,变得更强大一些。

至于不能变强大的,本来就是该舍弃的存在。

其他的鲛人都怕岸上的人,小鲛人也怕,但她不怕书生。

书生看起来清俊文雅,是个好人。

她每次来,他都会给她带吃的,有时候是一些点心,有时候只是一块饼或者苞谷。

他自己都清瘦吃不饱的样子。

所以他抓住她的那一刻,她突然害怕,自己是不是真的轻信了岸上的人,诡计多端的人类总是试图用感情骗鲛人给自己做妻子,然后再无情地逼迫她们没日没夜地织布,弄哭她们流下珍珠去换钱。

那些长辈耳提面命字字泣泪的忠告,在她脑海里瞬间涌现。

她害怕极了。

书生却只是红着耳朵,护着自己的衣襟,问她:“你……你做什么?”

鲛人呆呆地看着他,原来他不是哑巴,会说话啊!

声音还有点好听。

但她不会说话,真可惜。

鲛人有些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襟,原来他没有穿里衣,也没有钱袋,胸口只是放了一张纸,那纸是药铺的方子。

他生病了吗?

还是家里有人生病了?

小鲛人好奇地看来看去,指了指。

书生回答:“看病的。”

小鲛人当然知道,她只是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但书生显然和她没有默契。

天要黑了,小鲛人不能再和他纠缠,把珍珠重重塞进他掌心,有些生气地走了。她这次游了两步又回头去看他,气呼呼看他,想说你怎么这么笨啊!笨死了。

可惜她真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她最后又气又沮丧,转身跃入了海中。

书生第二天又来了,这次他没有带

琴,只是坐下来,用一只竹子炮制的短笛吹了一首哀怨的歌。

小鲛人挨打了,身上疼得很,她本来不想来,可又怕他看不到自己失望。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可她就是这么觉得。

她这次远远趴在礁石上,笛声幽怨,她觉得自己也快要哭出来了。

忽然,书生站了起来,他踏入水中,朝着她走过去。

小鲛人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最后,书生在她面前站定。

水没过他的腰了,他站在那里,伸出手给她看,是一瓶药,他皱着眉,瞥了一眼她的后背,低声说了句:“伤药。”

小鲛人听懂了,想说,害,这点伤算什么,鲛人的恢复能力很好的,过两天就没事了。

但看他担心的眼神,她觉得心里软软的。

没有人关心过她。

小鲛人低下头,把背整个露出来给他。

书生很轻地给她上药,然后撕了衣服,给她缠上。

小鲛人看他破破烂烂的衣裳,更闹心了,心想你都穷成这样了,怎么还乱发好心呢?

她挤啊挤,终于挤出一滴泪,然后再次递给他。

这次他没有接,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不用拿这个跟我换。”

不是跟你换,只是给你的。

小鲛人不能说话,急得想骂人。

但他已经转身走了,他拿起自己的短笛,抖了抖湿衣服,然后冲她拱手做了个揖,就转身离开了。

小鲛人第一次感到好奇,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住在哪里。

于是小鲛人上岸了。

景春站在桑寻面前,平静地叙述着这个故事。

桑寻脸色凝重,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但也没有很惊讶。

只是疑心这是一个悲剧。

桑寻问:“然后呢?”

景春笑了笑:“你知道吗?鲛人……性本淫。”最后三个字,她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鲛人是个凶狠残暴又□□的种族。”

桑寻的脸色由凝重变为复杂,然后他耳朵很快就红了。

因为在梦里,那个书生就是他自己。

尽管他不觉得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

但总有种微妙的暧昧又黏糊的感觉。

他心跳渐渐变得很快,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大早上的,他觉得屋内的空气都不大充足,他吞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清了下嗓子。

嗓子干哑。

他问:“嗯?”

景春突然就笑出来,她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是不是忘了,我能听到你在想什么。”

桑寻顿时扶额,然后沉默而又不想接受地转过身背对她。

景春没有让他转过来,也没有绕到他正面。

她站在他身后,抬手比了比肩膀的位置,她的头顶只到他后脑勺,好像和那时候一样。

她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走了很长很长很长的路。

原来他到岸边来要走那么久。

原来他每天那么辛苦。

路过点心铺,老板招呼他,说新鲜出炉了糕点,问他要不要,他摇摇头。

旁边小二悄悄扯老板的袖子:“他买不起啦!死穷鬼。”

路过琴行,琴行挂着他那把破琴,琴行的老板看到他,忙出来喊一声:“哎,书生,早点把你琴赎回去啊!放我这里也卖不出去。”

书生拱了拱手,似是十分抱歉:“对不住了。”

老板嘀嘀咕咕骂了两句,说什么就不该可怜他,看着他也不像是能赎回去的样子,指定要砸手里了。

书生住在一个草屋里,草屋很旧了,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鲛人鼓起勇气踏了进去。

她知道,走进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奶奶说,上了岸的鲛人女,就不能再回海里了。

而岸上的人,都是贪婪无耻的。

书生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但书生也有可能是坏人。

即便现在不是坏人,知道鲛人的价值,也有可能变成坏人。

小鲛人都知道,她只是觉得,死在族中,和死在岸上,没有分别。

她想还他的恩情。

鲛人是有脚的,上了岸,就会化出双腿,但不会像人类走路那么顺畅,而且很痛。

她一路走得很艰辛。

她敲敲门,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她穿着单薄的纱衣,下半身是怪异的白色的须状飘带,像是从肉里长出来的。

书生有些愕然地看着她,然后满脸担忧地说:“你站着不要动。”

他去屋里,拿了衣服给她披上。

他衣服都很旧,磨得都快要破了。

但是很干净,还有淡淡的皂角的香味。

小鲛人知道自己比划他也看不懂,她干脆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跟着他,他走哪里她跟在哪里。

书生没有办法,终于找到了和她沟通的办法,他说:“我问你话,你点头,或者摇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