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的注视下，荣锋低着头，脑袋像有千钧重。
肥胖粗壮的手指，笨拙地撩起了自己的裤子。
对所有人来说都十分宽大的校裤，在荣锋腿上却反而紧绷。
他的腿也很粗……
如果可以，他绝不想把自己大象一样的粗腿露出来。
虽然光看裤子的形状就知道他的腿有多粗。
果然，裤腿撩到一半，就被他的肥肉卡住了。
荣锋瞬间陷入了巨大的局促与羞耻。他手足无措地捏着自己的裤腿，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年举着消毒棉签，盯着他的腿。
荣锋低着头，根本没有勇气去看少年的脸。光是感觉到他的注视都已经紧张得快要昏过去了。
怎么办，腿太粗了，裤子都卷不起来，怎么办……
“……裤子没破的话，应该膝盖也没破皮？”少年盯着他的膝盖看了半天，得出结论。
荣锋红着脸，闷头点头：“……嗯、嗯……”
感觉自己变成了语言能力极度退化的单细胞生物。
没有办法思考，也没有办法好好说话。
勉强挤出来的也都是单个音节。
“那就先不消毒了？”少年尾音微扬，似乎是询问的语气。
“……”荣锋闷头，疯狂点头。
“……”少年不再说话了。
荣锋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只是用眼角余光，注意到他捏着消毒棉签的手放了下来。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
一时间，校医室里变得安静。
蝉趴在香樟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
清风吹起雪白窗帘，发出细微声响。
荣锋不知所措地坐在病床上，脑袋重重地垂着，厚实的身躯弯腰驼背，像只窝囊的大狗熊。
他低着头，看到少年和他同样坐在病床边上，中间隔开十几公分的距离。
细细白白的小腿，没有一丝赘肉。又白又直，嫩生生地在床边晃荡着。
……他的脚尖没点着地。
荣锋忽然注意到这个事实：这个救了他的少年，体型跟他差了不止一点。
不光是胖瘦……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年也忽然开口：“你好高哦。”
荣锋：“……”
“……！”
荣锋局促地移开目光，心虚得好似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
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又闷闷地“嗯”一声。
少年：“你多高啊？”
荣锋：“一米、九……”
好难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卡顿。
“哇！”少年眼睛一亮，“好厉害！我也想长这么高！你是爸妈就长得很高吗？还是平常会跳高摸门框什么的？你平常吃什么呀？你吃不吃钙片啊？”
很明显，少年是在找话题跟他聊。
但荣锋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平常吃的东西……吃了只会让人发胖。
会很胖很胖，变得很丑很丑，还会长痘痘……
明明是很简单的话题，他却连一个字都接不上来。
荣锋感到非常沮丧。
所以他没朋友是有道理的……像他这样八竿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人，活该被讨厌，活该被人欺负……
活该……
“你为什么老是低着头呀？”
少年忽然蹲下来，好奇地仰头看他。
荣锋：“………………！！！”
猝不及防，面前出现少年那双亮晶晶的眼。
漂亮的小脸微仰着，少年蹲在他面前，神态里透着股初中生一样的天真纯稚。
……他是不是才高一？
高一的话，确实是刚从初中升上来……
好小……
好像热情的小狗……
荣锋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他结结巴巴，局促不安地道：“我、我……”
然而少年并没有给他结巴局促的机会，又抢先一步道：“你脖子不酸吗？”
荣锋：“……”
沉默片刻，荣锋挤出一个字：“酸。”
“是吧！”少年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好像小狗狗。他为自己的判断感到十分满意，揉了下自己的脖子，说，“你老是这么低着头，我看着都觉得脖子酸。”
荣锋：“……”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半天，荣锋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啊？”少年惊讶，“为什么要对不起？”
荣锋傻眼了。
对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又过了好半天，笨蛋大狗熊才勉强又挤出回答：“因为、因为我让你、脖子、酸了……”
少年：“……”
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年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少年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你好有意思！不过不用为这个道歉啦！哈哈哈哈……”
好有意思……
荣锋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
他一时错愕，下意识地抬了眼。
一下子撞进少年那双明媚快乐得好像阳光下迎着彩虹露水撒泼狂奔的小狗眼。
心脏又是狠狠一撞胸膛，荣锋几乎喘不过气了。他慌乱而局促，急急忙忙地又低下头。
少年却说：“来，把头抬起来。”
荣锋身体僵硬了下。
努力强迫自己，听从命令抬头。
“你这样子，不会很难受嘛？”
温暖白净的小手，轻轻握住他的肩膀。
把他整个上半身，往上拎了拎。
又往后掰了掰。
一直弯腰驼背的上半身，被一点点掰直了。
腰杆挺直以后，再要低着头看地面，就会显得很奇怪。
荣锋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撬开的蚌壳，慌乱地张着软肉，被人看了个干净。
他不敢让自己的视线在对方脸上过多停留，他潜意识地觉得那样漂亮美好的东西不是他可以觊觎的，哪怕多看几眼都不配。
少年却似乎对他的配合很满意，像摆弄大型毛绒玩偶一样，认认真真地把他的上半身摆正。
“嗯，这样看上去就有一米九了！”
少年后退两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漂亮的小脸微微仰着，少年眼里渐渐流露出一丝羡慕。
“你真的好高哦！”少年眼巴巴地仰头看他，“我也好想长你这么高……你有没有什么长高诀窍啊？能不能告诉我？”
“……”
荣锋忍不住用胖乎乎的手指抓着床单，手心满是汗水。
脑袋里晕乎乎。稀里糊涂。
……
直到很多年以后，荣锋回想起那一天校医室里的场景，依旧记得，那时候自己脑袋晕乎乎，脑子里稀里糊涂。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不想误导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好意思告诉他“我爸妈就长得很高”，这样会打击少年的积极性。
他绞尽脑汁，前言不搭后语，努力地跟少年交谈着。
少年全然不在乎他的无趣，他结结巴巴的难听声音。他肥胖臃肿丑陋发臭的身躯。
甚至在临走前，递给他一个塑料小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