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碎(68)
他的声音冷静克制,可是仔细听,却能听到一些颤。
他在害怕。
应碎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听着他循循善诱的话,多想投降,多想跟他说,对啊,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她不能。
她自己就被人造过谣,她的朋友书眠也遭受过网络暴力。所以她很清楚,人的一张嘴,一双能敲级键盘的手,能有多可怕。
以后的他代表的是他所在的陆家,她是不可能让未来的陆京尧去承受任何一点遭人诟病的风险的。
“我今天特意打扮了出来,是因为我晚上约好了和岑野要去酒吧。”
“还有啊,你看我都这么好心地告诉你真相了,你还不信。不就是一只舔狗吗?陆京尧,你真的很没劲。早知道我就不来逗你了,恐怕温荀行都比你要有骨气吧?”
她听着他的心脏跳动,正对着他的心口处说出了这些丝毫不留情面的话。
“放开我。”她挣脱他的怀抱。
见到陆京尧眼底藏着受伤的情绪,应碎觉得自己罪恶至极,但是还不够。
“如果你还不信的话——”应碎笑着,“陆京尧,看好了。”
应碎的裙子边上有口袋,她从口袋里面拿出了那条他送的玉坠。
应碎葱白的指尖勾着玉坠,举在陆京尧的面前,然后她偏转身体,手一挥,把玉坠朝着远处扔过去,扔进了那片玫瑰花海。
然后她回头,一副凉薄模样,“这下信了吗?”
陆京尧这下不说话了,直白而冷漠地看着应碎,握着黑伞的手攥紧,嶙峋骨节泛白。
“应碎,认真的吗?”
应碎只是哼笑了一声,没有回答,然后转身离开。
日暮坠落了。
天色变得突然阴沉,远处有一片乌云在缓缓移动,朝着这片方向过来。
应碎大步离开,眼泪安安静静、不停往下淌。
陆京尧看着应碎离开的背影,像是在过山车上突然被通知设备损坏,而他正在经历一个陡峭的下行,所有的安全措施都变成了一种摆设,都徒劳无功。
七点多。
天气预报是准的,一场雨如约而至。
宜北的雨季又来了。那是应碎讨厌的雨季,可是只要她还在宜北一天,她就永远逃不出她讨厌的雨季。周而复始的,不可改变的,正如她所经受的一次一次厄运,总会在她对生活有所盼头以后,再次缠绕她的周身,告诉她,别去奢求那些不属于她的。
应碎离开以后,又重新回到了玫瑰园,连伞都没有来得及拿。她要回来找玉坠。
玫瑰花经不起雨水的冲刷,应碎看着掉落的花瓣,脆弱不堪。明明不久之前还争相夺艳,此刻却好像失了生气。
雨水迷了她的眼睛。她也不管什么,闯进了玫瑰花海。
玫瑰的根茎带刺,她稍不留神,腿伤就被划了很多的伤口,但应碎像是毫无感觉一样。只顾着找玉坠。
白色的裙子沾上了泥垢,细白小腿上被划出的痕有的很深,血液就这样流了出来,再被雨水冲刷,落入湿泥。
一副狼狈的模样。
但应碎根本顾及不到这些,她只想找到那个小小的玉坠。
那是他亲手刻的,那是她想留下的最后念想了。
她不能弄丢了。
远处,陆京尧撑着手里那把黑伞,看着应碎弯着腰找玉坠。
他一直就没离开。
他多想现在跑过去,质问她,为什么对他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却还要回来找玉坠。
不是不在乎吗?为什么要骗他。
但是他没有去。
陆京尧看着雨里面的应碎,差点就信了她的恶言恶语,信了她脸上的凉薄讽刺。
他低头哂笑,觉得庆幸,还好他没走。
远处走来了一个保安。
陆京尧又深深看了一眼应碎,然后走过去,找那个保安。
“那个女生进了玫瑰园,破坏管理的费用我来出。麻烦你把这把伞给她,就说……是在路边捡到的。”
说着,陆京尧把伞收了起来,递给保安,然后阔步离开。
这边的应碎还在找。
她视线往前方一瞥,在一株红色玫瑰上看到了悬挂着的吊坠。
她大步往前,拿起了吊坠,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摩挲。
雨水把她整个人都淋湿了,发丝贴着她的脸颊,完全没有来时的精致,但又生出了一种惨败的美。她却勾唇笑了。
还好,还好找到了。
应碎把玉坠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然后贴在胸前。她想到刚刚她对陆京尧说的那些话,无力地蹲了下来,肩膀因抽泣而颤着。
眼泪和雨水交融,她已经不知道脸上流的是什么了。
“陆京尧,对不起。”她哑声开口。
过了一会,应碎突然感觉头顶被一片黑色笼罩。她抬起头,看到黑色的伞面在她正上方铺开。
这一刻,她矛盾地希望是陆京尧,又不希望是他。
直到一道男声响起,“女士您好,您没事吧?”
不是他的声音。
应碎眼里最后一点光熄灭。想什么呢,怎么会是他——也不能是他。否则她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一个可笑的笑话。
应碎蹲久了,有点麻,她缓缓站了起来,看向保安。
他的手里撑着一把伞,又拿着一把伞给她撑着,“我在路边捡到了一把伞,你正好拿着撑吧?”
“谢谢。”
应碎看向这把伞,眉心微敛。她记得这把伞,是陆京尧的那把。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正好一样了。毕竟这样普通的黑伞,她之前也有过一把。
但她心里面觉得,或许就是他扔的。
她走之后,他一定会很生气吧。
应碎转头看向玫瑰园,“这里,我刚刚找东西,踩进去了,要罚款吗?我可以赔。”
“不用,本来天气就不好,雨一下花也留不住。女士,看你浑身湿透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谢。”
第48章
应碎接过了保安递来的黑色雨伞, 撑在自己的头顶上方。面颊上的雨水还在流淌,她握着雨伞,离开了玫瑰园。
前金路离西街并没有特别远的距离, 应碎不想打车,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一样,沿着路边一直往前走。她不再流眼泪了,只是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眼睛此刻也没有一点光, 像是蒙尘一般空洞。
她走过一条人行道,看到路边上有一只被雨淋湿透的小狗, 浑身都瑟瑟发抖,它黑色的毛发受雨水重力的影响耷拉着, 圆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走过去的应碎。
应碎停下了脚步, 在小狗面前蹲了下来。小狗怯生生地退后一步, 而又好像希冀着眼前的人能够给它一个躲雨的地方。
“你怎么也淋雨了?”应碎把手中的伞撑过去, 问它, “你也没有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