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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碎(14)

作者: 江南灼 阅读记录

也是,一场雨而已,终究不比时间的恒久。

应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起挂在沙发边上的薄外套,潦草地往身上一套,朝着门口走。她拿起自己新买的一把雨伞,换了鞋,出门。

哪怕是撑着伞,到医院的时候,应碎的衣服还是沾了些水迹,不过她无心于此。

宜北第三附属医院是全国有名的精神病医院,她的朋友书眠就在这里接受长期的治疗。

应碎坐电梯上了五楼,走到了书眠所在的病房门口。

她通过门上的一小片玻璃朝着病房里面看。

书眠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留给应碎的只有一个侧脸。她的目光有些呆滞,此时正微抬着头盯着窗外看。

雨依旧在下。一扇窗太小,只承载得下那一片阴蒙。

如果可以,应碎希望她能让书眠病房的那扇窗,永远晴朗无云,永远阳光明媚。只可惜人不胜天,她做不到。

应碎调整了一下情绪,打开门,走进书眠的病房。

“阿眠,我来看你了。”应碎拎着提前买好的画笔和颜料,走到了书眠的身边。

书眠转动轮椅,看向应碎,笑容同从前一般温婉。可她越是这样笑,应碎的心里越是难受。

明明她很不开心了,可她还在努力笑着。

书眠半边脸的烫伤伤疤一点也没淡,那深深浅浅凸起的沟壑让应碎见一次心里面撕扯着痛一次。

犹记得应碎初次见到书眠,她那张脸温软可爱,很乖很乖的模样。可如今……

小学的时候,书眠很乖,成绩又好,但是应碎是完全反着来,脾气差,成绩差,没规没矩,是所有老师谈到名字就头疼的一个人。

很多女生都不喜欢和应碎做朋友。但是书眠对她很好。

书眠有好吃的东西就会给应碎留一半,应碎和男生打架把自己的书弄坏了,也是书眠一点一点给补好的。

谁能想到有一天乖乖女和别的女生会在厕所打起来啊。原因是,对方说了应碎的坏话。

那时候的应碎还是跟着自己的母亲生活的,因此可以说书眠给了她贫瘠时光中的第一份温柔。

后来应碎问书眠,为什么她对自己那么好。书眠是这么回答的:“开学第一天,我抱着一只流浪小猫在路边哭。没有人管我,只有你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猫受伤了,我没钱带它看病,你就把口袋里的十块钱都给了我。应碎,不是我对你好,而是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后来长大了一些,应碎觉得这人真的很傻,虽然十块钱是那天她身上的全部,但十块钱哪里够给猫治病啊。

可是她应碎,却换来了书眠义无反顾的好。

后来流浪猫被养在了书眠家里。

只可惜高二上学期结束的那个寒假,一场大火,也带走了这只已经年迈的老猫。也正是这场火,毁了书眠的半张脸,重物砸下,更让她的双腿此后无法站立。

可书眠经历的仅仅是一场火吗?不是的。

烧毁书眠半张脸以及让她落下残疾的是一场人为故意纵火,但烧毁她那颗心的,是一场蔓延在角角落落的野火。

这场野火,又名网络暴力。

思及此,应碎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

“你怎么又带了那么多东西。”书眠看向应碎手里的东西,像是有所感应一样,伸出手,握住了应碎攥得生紧的手。

“给你带了点画笔和颜料,怕你在这里无聊。”应碎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要花不少钱吧。”

“不用的,我找我朋友帮我买的,打对折呢。”

“遂遂,我现在……可能已经没有精力画画了。”

应碎刚要打开袋子给她看的手顿住了,下一秒,应碎用十分轻松的语气回她,“没关系,反正我们把这些东西留着,等你以后病好了再画。”

“我们的天才画家,可不能轻易被一场病打败啊。”

应碎说话的声音藏着一些哽咽,眼眶也是没忍住霎一下子红了。她怕被书眠看到了,增加她的负面情绪,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嘶,有点渴了,我去倒杯水。”

应碎刚抬起脚,就听到书眠的声音,那道声音丝毫没有十七岁花季少女该有的活力和朝气,反而如暮霭沉沉的老人一样沧桑无力,也透着对世界满满的失望。

“我好累,我感觉我撑不下去了。”

应碎整个人僵在那里,说不出话,一动不动。

书眠的声音再度响起,“那笔补偿金应该都已经花完了吧,我现在的医药费是不是都是你在垫着。”

“遂遂,不值得的。我真的好累,我每天就像在泥沼里面垂死挣扎,拼命地游着,为那一点点微薄的空气而苟活。”

“要不……”

书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应碎打断了,“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阿眠,能不能……”应碎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酸疼得很,头脑发胀,让她说不出之后的话,让她连祈求书眠好好活下去的话都无法开口。

毕竟,她又如何能真正感同身受书眠经历的那些事。

雨停了。

或许是一阵风,吹散了一点乌云,在那一大片沉沉的阴暗中,光就这么直直透过了。就这么一小束光,照进了病房。

“阿眠,太阳会出来了。你愿不愿意再多等等?乌云会散的。”应碎凝着照到她脚边的那束光,发现自己真的胆小,胆小到只敢背对着她,才敢求她努力活着。

沉默了许久,书眠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把画具都留下来,放一边。我好像又有点想画画了。遂遂,我想给你画一幅画,但你能不能再给我唱一首歌,我也想听你唱歌了。”

应碎唱歌很好听,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而且她这个性就觉得唱歌对她来说有点矫情,所以书眠也仅仅在小学的时候听过应碎唱歌。

应碎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换做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靠着一边的桌沿,“行啊,你想听什么,我都唱给你听,我跟你说,我应碎可不轻易给人唱歌啊。”

书眠笑了笑,“我想听《花色雨季》。”

“行,我回去练好了,下次来的时候唱给你听。”

书眠点了点头。

应碎又陪着书眠聊了很多,比如哪个画家在哪里开了画展,比如王叔的一些糗事,也比如她现在的新同桌,当然,应碎没有告诉书眠自己转学的真正原因。

书眠的病房有严格的探视时间,到了点,护士就进来敲门了。

应碎叮嘱书眠,“你好好休息,我下周再过来看你。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好好治病,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书眠温吞点了点头,“遂遂,谢谢你。”

应碎笑着回她,“谢什么。”

护士又开始催促了。

应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点害怕,她弯下腰抱住了书眠,又一次叮嘱,“书眠,你要相信我。”

相信我会带你走出去的。

“我相信你。”书眠也伸出手抱住应碎,“遂遂,我相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