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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357)+番外

贺都和宇文峙结伴来此,比预期提前几日抵达,可能今天半夜就能入城。她忙着为客准备下榻之事,知两个小儿子皮,又被她宠得不怕父亲,白天便没叫人送去马场,省得他烦心。

当日开远门外一别,转眼已过去四五年,每个人的人生,也各都起了变动。

李诲于去年行过冠礼后,立郑嵩的一位侄女为后。今年年初,絮雨和裴萧元带着儿子们回往长安参加帝后的大婚之礼。这也是他夫妇几年来的首次归京。伯父裴冀辅政数年,再次见面,身体还算硬朗,然而须发竟已雪白,在李诲大婚过后,他郑重请辞归乡。李诲极是不愿,却也知无法再留,加封太保,厚赐金帛,挥泪准奏。絮雨和裴萧元在李诲的苦苦挽留下,带着孩子们在长安多住了半个月,随后出京,送伯父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河东老家。在那里,夫妇也等到了已隐居在庐州旧地的阿公叶钟离,共叙天伦过后,方辞别二老,又转回到了甘凉。

而从前约定的秋狩,则因各种不巧,总是无法实现。或许这才是人生常态吧。不过今年,所有人终于都得以成行。

他气恼也没了,当即转出门,连夜将人接到。见面一番叙旧,欢欣之余,更是感慨。岁月果如刻刀,每个人的身上,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改变。贺都四年里连娶数妻,已育三子四女,这回过来,特意将他最喜爱的一个女儿带来,见面第一件事,便是叫女儿喊裴萧元叔父,然后自己在旁仰天大笑,说当年的大射礼输给了他,今日总算是赢了回来。宇文峙变化更大,脱尽了从前的年少狂傲之态。虽年轻依旧,面容里却不觉已带出了一个方伯当有的威势和风度。见面之后,对着裴萧元,第一句话,便是为当年的轻狂和无礼而告罪,坦言早在大彻城一战过后,自己便已对他心服,只不过碍于颜面,不肯示弱。如今想起,十分可笑,盼他能够见谅。裴萧元哈哈大笑,上前相互一抱,一切便都在不言中了。

还有一事,宇文峙至今仍未成婚,被他舅父和家臣催了不知多少回,请他务必以责任为重。此次见面,他少不了也被贺都打趣,问到底要娶怎样一个女子,他也不过一笑:“汗王都还不曾立下可敦,我不过区区一个偏隅郡王,有什么可着急的?我又不像你,急着生儿子,是个妇人便往床上带。”果然还是从前的宇文峙,原来尖酸刻薄仍在,只是藏起了而已。

他口里的承平,是最后一个到的,姗姗来迟。齐聚之后,没几日,周围的酋首们也纷纷赶来,凉州城一下热闹起来。一连半个多月,四人和酋首们一道外出狩猎,牵黄擎苍,五六百彪悍雄壮的随从们骑着健马,腰插便刀,背挂装满羽箭的胡禄、豹韬,紧紧追随主人,终日游猎在一望无际的野场里,醉外不归。

畅快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眨眼,九月底,边地的天气骤然转寒,一夜之间,草木衰残。一场小雪过后,也到了兄弟话别的日子。

分别的前夜,裴萧元和絮雨在府邸里设宴,将城中重要官员和下属们也叫了过来,一并为明日便将动身南归的贺都宇文峙和酋首们送行。

这些时日,絮雨任男人们自己游乐,并未如何现身打搅。当晚却特意修饰一番妆容,以示对丈夫这些远道而来的弟兄和好友的尊重。筵席很是热闹,唯承平一如既往,面带微笑,听旁人叙话,自己只一杯接一杯地饮酒而已,几乎没怎么张口说话。

他何以落寞至此地步,裴萧元几人皆都明了。过去三年以来,他以拜谒皇帝之名,不远万里,远道跋涉,去了三次长安,然而每一次,皆是空约。

樱桃花树,寂寞空开。从前那曾约定和他相见在花树下的女子,一次也不曾露过面。

他如今酒量愈发惊人,待到宴毕,贺都酩酊大醉,宇文峙喝得少,也面露桃花之色,他却依旧端坐不动,叫裴萧元自顾安顿别人去,不必管他。他饮完,自去歇息。

裴萧元和他关系亲近异于常人,此前一年里也能见两三回面,也就没这么多礼数,由他了。絮雨带着管事们送客,他便亲自搀扶贺都到房中歇下,遇见贺都那生得甚是标志的女孩,和她说了几句话,问自家儿子这些天有没欺负她,得知长子领她去看小马驹,双生子争着给她捉虫子玩,相处十分友爱,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走了出来,行至通往前堂的一道走廊前时,忽然停了脚步,无声无息地隐到了廊角的一个角落里。

宇文峙正和他的爱妻在廊中说着话。遇在这里,应是他刻意跟上来的。只听他道:“公主,我就要成亲啦!来这里前,陛下赐婚。我还要娶我母家的表妹做侧妃。一娶便是两个,公主你要恭喜我!”

纷纷的小雪从廊外随风而落,飘入走廊,在晃动的灯笼光影里,落到了宇文峙那一张带着笑容的俊面之上。他的语气轻松,似醉非醉,还叫着她从前的尊号,便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絮雨笑着恭喜他。

他也笑,接着道:“从前公主你和裴二喜结连理,我也不曾道贺。今夜既受公主恭贺,我理当还礼,但愿公主不怪太迟。”言毕,他后退几步,面上笑容消失,凝视着对面的她。

“恭祝公主和裴二郎君百年璧合,千岁同心。”

“宇文峙去了,勿送!”

他说完,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一礼,随即转身,自己扶着廊柱,迈着略微踉跄的脚步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处。

裴萧元不由地怔了一下。片刻后,待宇文峙消失不见,望向她静静目送的身影,正踌躇着,该不该此时出来,忽然听她道:“你还躲什么?出来罢!”

他哑然失笑,走了过去。两人相视一笑,相互牵住了手,又想起承平。

他这两年酒喝得厉害,身体大不如从前。裴萧元忧心不已,不知劝过他多少回了,他我行我素。

两人一起来到筵堂。

客皆散尽,只承平一人歪靠在那里,果然,已是醉去。青头正往他身上盖着厚衣,神情里满是同情之色。裴萧元也暗叹口气,转向絮雨,让她先回房休息,正待和青头一道将承平弄去安寝,却见他睁开那一双布满了血色的醉眼,叫住絮雨。

“文君她是否故意捉弄我的?你一定知道!你告诉我!”

絮雨停步,看着他,没说话。

裴萧元看她一眼,立刻不悦地叱承平:“住口!你喝醉了!说的这是甚话?”

他立刻上来,一掌捂住承平的嘴,不许他再开口,随即,强行将人扶起,待要送走,忽然,絮雨开口道:“文君来了。”

何止承平,便是裴萧元,也是吃惊不已,一下停步,转头望了过来。

“婉婉不愿成婚,来我这里散心,将文君也拉来了。她二人是三天前到的,你们在外行猎,我便没有告知。”

她看着承平,缓缓说道。

边城尽雪。喧闹了一日的节度使府堕入沉寂的梦。在三更的时分,一道身影潜近一处女客下榻的内院,那人沿了院墙攀上瓦顶,足靴踏过积雪,跃下庭院,对着仍透灯色的窗户立了片刻后,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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