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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199)+番外

说完,也不叫人平身,自顾转向一旁的赵中芳,像是闲谈,又像有感而发地叹:

“如今的年轻儿郎啊,不得了!看着是勃昂孔武,有擒龙缚虎之能,只也未免忒娇贵了些,略略有个头痛脑热,天都要塌。想当年,朕在平叛之时,当胸中箭,然而军情紧急,容不得朕歇气,不过叫军医草草拔了箭,上药止个血,朕便立刻又上马现身在了将士面前,继续领着他们冲锋陷阵,这才稳住军心,一鼓作气,拿下当日战事。这若是换成如今的儿郎子,可如何是好?不歇上三两个月,再把新妇也接来照顾他一番,朕看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赵中芳满面尴尬,看驸马依旧跪地俯身,将头深深地低垂下去,一动不动,慌忙掩饰地咳了一声:“陛下当年身先士卒,三军皆服,裴驸马想必对陛下也极是敬慕,自会以陛下为效。陛下安心,驸马与如今那些只识斗鸡走马的纨绔子弟,想是不一样的。”

“赵中芳你是老糊涂了吗?何故要提驸马?朕自然不是在说驸马!朕就随便说说而已!”皇帝用强调的语气,打了声哈哈。

絮雨实在看不下去父亲的刻薄,出声将仍侍立在殿内的宫监等人全部打发了,剩赵中芳一个,随即来到沉默着的裴萧元的身旁,要将他从地上扶起,却觉他身形如岩峰般坠沉,自己根本扶不起来。显是没皇帝发话,他自己是不肯起身的。

她放弃了,跟着也跪在他身旁,将他前日傍晚于渭水边遇刺受伤一事说了出来。

“他谁也不说,强撑了一天,是昨夜实在撑不住,才被我发现,今早便迫他多休息了半日。否则他是绝不愿迟半刻的。原本我还想着今日作罢,不用他入宫了,他却不肯,执意要来。”

“阿耶你什么都不知晓,就只会欺负人!”她心疼裴萧元,言语自然也冲了几分。

皇帝此时却顾不得女儿和自己说话的语气了,他看着跪在面前的那年轻人,略带几分惊异地沉默了下去,片刻后,朝老宫监望去。赵中芳迫不及待地跛行至裴萧元身边低声道:“驸马快起吧!陛下叫你平身了。”一面说,一边扶他。

裴萧元向着皇帝再次叩首,这才站了起来,又被老宫监催促着坐了下去,听他询问伤情,要传唤太医来,忙说昨夜公主已为他叫胡太医看过伤了,今日已无大碍,无须再叫太医。

“胡太医是验毒看伤的好手,有他给驸马看了,应当无须过于担心。但驸马自己还是要多加休养,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万万不可仗着年轻身强体健,便不当是一回事。”

皇帝便是当年旧伤始终未曾痊愈,多年来,他自己又未刻意加以调养,终致伤病绵延深入脏腑,如今每况愈下。

老宫监想到这里,愈发切切叮嘱个不停。裴萧元忙低声道谢,说自己定会小心。这时听到皇帝发问:“是何人所为,你可知晓?”

他抬目,对上皇帝投来的两道目光,正待起身回话,见皇帝拂了拂手,一顿,慢慢再次归座,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言毕,见皇帝面上凝起一层隐隐的阴沉怒色,一言不发,良久,忽然说道:“此事朕知晓了。你好好养伤,暂勿将事外泄。”

“臣遵旨。”

皇帝再沉默片刻,转向絮雨,神情已变柔慈:“阿耶这里无事了。你领驸马再去一趟德安宫和命妇院,露个脸,打发了人,便可出宫。余下不用管。”

昨日公主大婚,凤仪宫中的小柳后却因身染不洁恶疾,太医言,不可与人近身,因而无法露面,未能参与。今日公主驸马回宫拜谢帝后,她那里,自然也是不便入内。

絮雨应是,和裴萧元一道从紫云宫出来,在众礼官和宫监的引领下,径直来到了太皇太后所居的德安宫。

太皇太后身着礼衣受拜,又因年极老迈,精神萎靡,赐下预先备的贺礼,没叙几句闲话,人坐着,便昏昏欲睡了起来。公主便轻声叮嘱左右照看好太皇太后,随即和驸马退了出来。

老妇人慢慢地睁眼,望着前方那两道并肩渐渐远去的身影。

“要债的……是那妇人来要债的……”她喃喃地低语,蒙翳的一双昏眼里,露出一缕恐慌的光。

新婚夫妇从德安宫出来,今日还需去的地方,便剩命妇院了。皇家的内命妇们都在那里奉礼,相应的,新婚夫妇也回谢长辈,算是正式引驸马入皇家的一个礼节。

众命妇已等候多时,迟迟不见新婚夫妇到来,便三三两两地聚坐一起闲谈。

对小柳后因“恶疾”而无法在公主大婚当中露脸,继而也不能受新婚夫妇拜谢一事,众人背后如何议论看待不得而知,此刻当众,自是无人提及半句,话题全是昨夜的盛大婚礼以及新婚夫妇今早迟迟未能入宫的事。翘首等待了许久,宫监终于到来,宣公主和驸马抵达,气氛一下转为热烈。一番礼仪过后,是公主和驸马为众人所设的谢亲宴。公主与驸马本无须陪伴,然而众人空等许久,仗着多为长辈,怎肯轻易放人离开,强要将新婚夫妇留下,个个摩拳擦掌,做着要将驸马灌醉的打算。

裴萧元身上带伤,又在吃药,太医叮嘱不可沾酒,絮雨怎会让他被妇人们困在这里,看了眼同行的杨在恩。杨在恩早有准备,走了上来,笑吟吟朝众人作揖,称并非公主和驸马不愿留饮,而是方才在陛下那里另外得过吩咐,有事在身,不能耽误。

“蒙诸位姑姨、尊长关爱,我与驸马都极是感激,今日确实另外有事,无法留下作陪。下回待尊长们得闲有机会再聚,我必与驸马一道陪侍,好叫尊长尽兴。”絮雨也笑着赔罪。

杨在恩既搬出皇帝来推挡,众人就算明知是个借口,也不好再出头强留了,纷纷望向长公主。

长公主也不知是怎的了,不像昨夜那样会来事,早上带了几分心事的样子,看去心不在焉,来了后,一直也不大说话,此刻笑道:“罢了!公主与驸马既然另外有事,那就放过了,大家勿再阻拦,咱们自己饮酒取乐便是了。”

她都如此说了,余下人只能扫兴作罢,一道送公主和驸马出命妇院。行至院门附近,长公主忽然悄悄牵了牵絮雨衣袖,将她单独请到附近一无人处,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絮雨便问她何事。长公主长叹口气,将心事略略提了提。原来是昨夜承平被她借机痛打一顿的事叫卢文君知晓了。女儿这两个月也不知为何,脾性是有些改了,不像从前那样,常常主动去找那胡儿,晓得矜持了,昨晚自己是没去,却暗暗打发心腹婢女去看,发现竟然是真,承平的脸乌青瘀肿,等母亲一回,便和她闹了一场,又伤心哭了一夜,今晨长公主出门时,她还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来。

“这种事说出去也是惹人笑话,更不好劳烦公主。”长公主愁眉不展,“只是驸马和那胡儿不是好友至交吗?我想来想去,只能劳烦公主,可否和驸马说一下,若是得空,劝劝那胡儿,莫再招惹文君,怎么的最好能叫她彻底死了心,那便是我家文君莫大的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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