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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102)+番外

青头至此再无半点怀疑,感恩戴德,再次五体投地:“小人替裴公,我家郎君,还有叶小郎君——不对,是叶小娘子!谢过陛下大恩大德!陛下圣明!是天下人的明君!陛下寿与天齐!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手一抖,面上掠过一道惊疑至极的暗影。他定定地看着青头磕头,一动不动。

青头念完了自己知道的用来称颂皇帝的好话,欢欢喜喜抬起头,见皇帝不说话了,双目发直,神色怪异,等了片刻,忍不住问:“陛下今日叫小人来,是还想问甚?”

皇帝仿佛被他唤醒,僵硬地动了一下身体,看去有些坐不稳了,一臂撑着坐床,人往后靠去。

青头甚是机灵,见状忙从地上爬起身,一把搀住皇帝,助他半靠了下去。

“替朕倒杯水来。朕口渴。”

皇帝面向着内,眼半睁半闭,面色发白,低低道了一声。

青头觉他好似突然犯病,慌忙提起案上水瓶,倒出一盏温水,捧上送到皇帝嘴边,喂着他慢慢喝下,忐忑问:“陛下可要小人去叫他们进来?”

皇帝摇头,再阖目片刻,睁眼,脸色看去恢复了些,面上也重新露出笑意。

“朕无事,你坐下,不必拘束,在家怎样,在这里便怎样。”

青头长长松了口气,哎了一声,坐回到了地簟上。

皇帝此时自己也复坐起身来了。

“你家郎君是年轻一辈里少见的俊才,朕本就对他极是欣赏,欲再加以提拔重用,更不用说,他对叶小娘子如此有情有义,朕果然没看错他,很是欣慰,如今有些犯愁,不知该如何奖赏才好。你先和朕说说,他是如何认得叶小娘子的?”

青头闻言欢喜,顺手摸起方才咬了一半放下的糕点,吃一口,“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是年初的时候,裴公忽然往家里接来一人,便是叶小娘子,她女扮男装,到家后,我才知道,竟是裴公为他和小娘子定好了婚事,小娘子是来成亲的!”

皇帝面皮抽了一抽,“成亲?”

“是!不过后来,婚事又不成了,郎君好似认她做了义妹。再后来,又不告而别,哎呦,郎君那叫一个好找——”

皇帝看起来人还是有些晕眩,闭了闭目,开口:“你莫急,喝口水,从头开始,一件一件,全部的事,无论大小,慢慢都讲给朕听。”

“好嘞!”

青头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一口,从头开始讲,从叶小娘子如何入得郡守府,如何准备成亲,如何解约,又如何出走,郎君当时恰好接到金吾卫告身,叫他先行入京,自己南下去往庐州继续找人,无果,只能赶着告身期限赴京,随后自己西市偶遇,郎君又是一番苦找,终于找到了人,最后将小娘子接住到永宁宅。

青头见皇帝兴致勃勃,始终凝神听自己说话,还时不时插问一两句,何曾得到过如此的荣耀,越说越是兴奋,什么都抖搂出来了。

“……我家郎君对叶小娘子,那真叫尽心尽力,不求回报,小娘子对郎君也是好得很!就前几日刚搬进来时,她见郎君住的屋中少一床帐,竟借给我万钱,叫我去买顶好的软罗纱帐给郎君用。小人今日出门,本是要去取帐子的,没想到竟被人带到陛下这里来——”

裴萧元应召入宫,被人引着匆忙赶到这里,走到水榭门口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一时惊呆,靴步顿住。

青头此时手里抓着一块糕点,正讲得手舞足蹈,浑然未觉,直到听到身后传来宫监的通报之声,转头看去,才发现是自家郎君到了,止口望向皇帝。

皇帝瞥一眼臣子来的方向,点了点头。

青头欢天喜地,擦了擦沾着些糕点碎末的嘴,冲着皇帝磕了个头,自地上爬起,转身跑去迎人,低声说道:“郎君!裴公已把叶小郎君是小娘子的事告诉陛下了!原来陛下竟是如此好的一个人,通情达理,非但不怪,说要奖赏郎君你哩!”

裴萧元霍然抬目,望向门内。

几名宫人手捧烛火入内照明。裴萧元看到皇帝也抬起目,正望了出来。他面上的笑意仿佛还未退尽,然而射向他的两道目光却似出自深渊。

还如此远,裴萧元便若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幽凉之意。

“退下。”他眼望着内中皇帝,口中吩咐。

青头若忽然感觉到了来自于他的凝重,疑惑地扭头,看向皇帝。

“退下去!”

青头听到主人再次低喝一声,一凛,慌忙低头,跟着一宫监离开。

裴萧元定了定神,迈步入内。皇帝此时已自坐床上起身,双手负后,立在坐床之前。

他走到皇帝的面前,整一整衣冠,行拜见之礼。

皇帝冷冷扫他一眼:“随朕来。”说完出榭而去。

皇帝步伐极快,裴萧元随行,君臣一前一后,将宫监卫士远远抛在了后。

皇帝一口气没停,径直回入紫云宫那间他日常用作阅事召见的外殿。

杨在恩见裴萧元也跟进了,将宫门关闭,自己立在门外守着。

殿内早已掌灯。

皇帝停在御案前,背对着裴萧元,立了片刻,缓缓地回头,胡须掠动,目光阴忍,鹰视狼顾一般,扫向了立在他身后的这个年轻的臣子。

“叶絮雨,她到底是谁?”

“她是不是朕那个早年失散的女儿?”

皇帝一字一句,几乎是从齿缝间,问出这话。

裴萧元一时沉默。

皇帝等了片刻,不见他回答,慢慢地转过身,抬手,指向他的面门。

“你为何不应?是你知道此番你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皇帝那指着他的手一边在微微地发抖,一边自己又呵呵地冷笑了起来,笑声听去,犹如一道发自万木古林深处的夜鸣的老枭之声,叫人不寒而栗。

“难怪朕第一眼看到她,就觉面善!难怪她见到那一幅画,会哭得那般伤心!朕真是糊涂啊,当时竟没往这上头想!”

“还有!”皇帝的两眼冒光,呼吸急促,开始在裴萧元的面前走来走去。

“若不是她,怎可能将西殿的壁画画得如此逼真,入木三分!朕见到那画,几乎以为是她的母亲要从墙上走下来了!”

“不止如此!若不是她,谁敢夺朕吃的药?除了嫮儿,朕的嫮儿,这个天下,还有谁敢做这样的事!”

因为极度的激动,皇帝整个人都在微微战栗。

“上苍有眼,终于将朕的女儿还回来了!她还活着!朕说得对不对?她就是朕的女儿!你早也知道了,却一直瞒着朕,是不是?”

裴萧元依然沉默。

“你说!你给朕说!只要你说出来,朕就赦免你的欺君之罪!非但不降罪,朕还要奖赏你!重重地奖赏你!”

回答皇帝的,还是无言的沉默。

皇帝等了片刻,那一张激动的面上渐渐显出怒容,忽然,啪的一声,手掌重重拍案。

“跪下!”他大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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