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盔干硬,但只要泡入羊汤中,叫它吸饱了汤汁,嚼起来那叫一个“美”!
程婉蕴吃得肚子浑圆,外头比京城里冷不少,但一碗羊汤下去她身上一下就暖和起来了,听说这羊肉是从蒙古来的驼队沿着黄沙古道千辛万苦载过来的,郑太监昨儿也去逛集市,眼光毒辣,一眼就相中了他们的羊。
这羊肉是草原上奔跑着长大的,与皇庄里头圈养的大不一样,瘦肉多肥肉少,吃起来没一点膻味,程婉蕴便惦记起太子,叫郑太监将那羊汤汤底留着,等太子回来给他烫一碗当点心吃。
她早上一起来就不见太子身影,不过这样的时候常有,而且十之八九是被康熙叫去了,所以她都习惯了,也不大在意。
用完膳,她就和青杏碧桃一块儿收拾屋里的东西,昨儿康熙已定好了今日午后启程,旨意昨日便传了过来,所以她们得早早收拾装箱,再先搬上车去,等要出门了才不会手忙脚乱。
但收拾到一半,就有太监来说,先不走了,具体什么时候走,等万岁爷吩咐!
程婉蕴又只好把已经收好的东西重新摆出来。
等到了夜里,何保忠回来取太子的东西,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太子病了,如今已被康熙接到身边亲自看顾,太医们都在那侯着,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
何保忠只字不提是怎么生病的,也不提为什么好好的突然病了,程婉蕴虽然有点担心也有点奇怪,但也不敢多问,既然太子有亲阿玛照顾,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懵懵懂懂地点头,帮着何保忠收拾了好些太子的日常用度之物,谁知何保忠还悄悄地说:“太子爷私下吩咐,说还要奴才带一条格格常用的汗巾子回去,说是绣着猫儿的、大红绉绸的,上头还有个蝴蝶扣。”
程婉蕴脸一下就通红了。
何保忠不懂,但……以前她和太子爷做那“鸳鸯红被翻波浪,一浪更比一浪高”的事情时,拿那条汗巾子绑过眼睛,这东西可以说是她与太子爷共有的私密之物。
“太子爷要这个作什么呀?换别的成不成?”程婉蕴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汗巾子就是比较私密的物件,何况今儿那条好巧不巧正被她用来裹胸。怀了身子以后她前头也发育了不少,沉甸甸的,用肚兜已经兜不住了,因此近来都用汗巾子裹胸,可现在怎么拿出来啊!
太子爷生病了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啊!平日里义正言辞念经让她控制的人是谁是谁!程婉蕴内心的小人不停地嗷嗷大叫。
何保忠咧嘴一笑,没说话。
程婉蕴就知道不成,她叹了口气,叫何保忠在外面稍侯,自个进了里屋,把门窗都关得紧紧的,脱下外衣解开了汗巾,缠起来用几块布头包了又包,才亲手塞进太子爷要带走的包袱里,往包袱底下藏了又藏,还拿不少衣服往上盖住。
她都没脸出去见人了!
但她的确是误会太子了,胤礽还真不是为了这个。
他现在刚吃了药,正昏昏沉沉地睡在康熙的屋子里,额头上敷着冰凉的帕子,康熙把书桌搬进了屋子里,一边处理国事一边守着儿子。
胤礽强撑着出去猎鹿已经耗尽了心血和精力,回到行宫没一会儿便烧得人事不省,虽然后来也醒了一会儿,还能说话、吃药,但还是把康熙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连忙把随行的所有太医都叫了过来,后来忙完了一问才知道这生病的缘由,既生气又感动,把自个弄得不上不下。
他虽然很生气太子半夜去猎鹿,但想到他是为了皇太后,责骂的话又说不出来。这一腔怒火没处发,康熙就连想到一定是大阿哥带的坏头,昨个他不是也大半夜去猎鹿了么?结果呢?他这个皇阿玛连根鹿毛都没见到,这打到的猎物全进了自个的肚子,一点也没想起要孝敬君父、祖母!
和太子一比,高下立判!
都怪他!没点兄长的样子,瞧瞧太子有样学样,都闹病了!
康熙气不过,便叫了个太监,去隔壁两间房行宫把大阿哥从床上薅起来臭骂了一顿,直把大阿哥骂得两只眼都成了圈圈蚊香,满脑袋问号,都不知今夕何夕了。
大阿哥:他是谁?他在哪儿?
总算把一肚子火气发泄出来的康熙又进去看太子,就见他面色青白、紧闭双眼地睡得极不安稳,烧得都干得起皮的唇动了动,看那嘴型,他正在梦中无声地呼唤着:“阿玛”,随即一滴又一滴的泪水便从他眼角流了下来,
康熙一下就想起当年太子出痘的事,那时候小小的太子也是这样躺在他怀里,睡梦中哭着叫阿玛,他从小没有额娘,摔了痛了病了,只会扁着嘴巴喊阿玛。
还更小一些的时候,约莫一岁两岁,他年纪小口齿不清,怎么也学不会“皇阿玛”这么复杂的三个字称呼,康熙便化繁为简,先教他说阿玛,因此太子来到这世上起,学会的头一句话便是:“阿玛”。
康熙这下简直心痛如绞,连忙过去握住太子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一遍一遍地说:“保成,别哭,阿玛在这儿呢。”
第42章 呓语
康熙在巴克什行宫中驻跸之处题名为“清虚玉宇”, 整座殿宇位于整个行宫地势最高的高岗云山之上,可俯瞰四周重山飞翠,长城如龙。
清虚玉宇的建筑结构别具一格, 正殿是圆形高阁, 四周联通回廊,南面还有配殿,整体是外方内圆的模样。因此正殿十分宽阔, 造办处妙用屏风、碧纱橱将里头分割了好几进,便于康熙日常起居。
当夜,康熙便歇在了一屏之隔的外间, 反倒把龙床让给太子养病。
塞外天气冷得早,月色都显得孤高,好似天上寒泉倾落,触手似冰。
周遭静谧非常,连值夜的太监们偶尔走动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在这寂静的夜里, 康熙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望着长窗外头高悬天际的月亮, 难得地开始检讨自己。
太子生了病, 这样呼吸短促、苍白地躺在床榻上时, 康熙揪心之余,才忽然注意到,太子还是少年人的身量, 瞧着甚至有些单薄, 而平日里那沉稳端肃的模样褪去, 竟将他躯壳里的脆弱都袒露出来了。
生病了,也下意识地喊阿玛。
康熙默默叹气, 他的太子……还是个半大孩子。
他总希望太子能与自己比肩,他八岁登基,十五六的时候都已擒完鳌拜了。他吃了许多苦,忍下许多常人无法忍耐的事,因此对太子也不肯放松,不免期望他能做得更好,他希望太子像他。
但太子似乎更像赫舍里。
太子只有两三岁时,就格外黏他。哪怕要上朝,太子也常常闹着要跟。于是很多时候,康熙在前头,太子便在后殿与太监们玩耍,直到等他下了朝,才喜笑颜开迈着小短腿扑过来,他那时候总有很多的问题,比如为什么鸟会飞啊,为什么云是白色的啊,为什么皇阿玛要上朝啊。
有时候某些臣子奏事奏得太久,太子在后头等得烦了,小孩子的倔驴脾气上来,谁也不要,就闹着要他背,把周围伺候的奴才们吓得全都滚到地上磕头,但康熙却嘿笑着,望着太子那气鼓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