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会因为自己时常为程佳额娘考虑而感到自责,好像每每她替程佳额娘辩解一句,额娘总会觉着她成了旁人的女儿了。
利妈妈也曾对她说:“娘娘什么都没有了,唯有您而已,她是万分看重您的啊二格格。”
因此看着额娘伸手抚过那件好久没穿过的皇太子妃的衣裳,怔怔地久久没说话,她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等回了自己屋子里,茉雅奇就一直坐在窗子边发呆,那件葡萄紫的料子已经拿到了她屋子里,明日宫里的绣娘就会过来给她量身子,量好了便会将料子带回去裁剪制衣。
但她看都不看那匹料子,她甚至在想,啊不知道额林珠和佛尔果春那天会穿怎样的衣裳,一定很漂亮吧,程佳额娘的女红也做得很好,她很会绣一些不同寻常的图案。
她还记得之前程佳额娘送了件茶白底绣墨竹的衣裳给她,里头还衬了一层香云纱的衬裙,也是银线暗绣的竹子,与外头那层遥相呼应,在日光下,不仅像水墨丹青,还有种流光溢彩的美。
她好喜欢,既想日日都穿,又怕穿旧了,也怕额娘看了不大高兴,便总是收在箱子里,偶尔拿出来再在自己屋子里穿一回。
茉雅奇捧着脸,幽幽地叹了口气,希望那天她穿上那衣裳不会被人笑话……
正殿里的动静没躲过何保忠的眼线,他坐在值房里,正由着两个小太监捶腿捏膀子,就听其中一个小太监说太子妃找出了吉服,叫人仔细清洗熨烫,晾晒在院子里后,转了转眼珠子,“呸”地一声将嘴里的牙签子吐在了地上。
“你就这么办……”何保忠招招手,让那个小太监站起来,把耳朵凑过来,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剂量可得看着点,如今那位可是个玻璃灯,一不小心弄死了,也麻烦。”
“嗻,何爷爷您放心,奴才没进宫以前是生药铺子的学徒,这药啊抓一把都不用上称,几斤几两一清二楚,一定不会错的。”
“嗯,去吧,别出来太久叫人发觉了。”
何保忠看着那俩小太监神不知鬼不觉从屋子后头开的小门溜了出去,心里冷哼了一声,也拍了拍衣裳,甩甩手回淳本殿当差去了。
立秋那天很快就到了,风朗气晴的好日子,天高云淡,大朵大朵的行云落下影子,慢慢飘过紫禁城的宫墙。
弘暄和弘晳是在宫里成亲,比起其他阿哥的母妃只能在宫里等待,程婉蕴和太子爷信步就能去撷芳殿观礼。
从毓庆宫到撷芳殿一路上都拉了过街灯,每个灯笼上都扎了红绸贴了喜字,就连树上也挂满了红灯笼,而每一盏灯笼底下都飘着一张洒金红笺,上头或多或少都写了吉祥话与祝福语。
是程婉蕴让人走遍东西六宫,找四妃、其他妃嫔、皇子阿哥、公主格格收集来的,除了大大小小的宫里主子们的墨宝,毓庆宫里只要会写字的宫女太监,也被程婉蕴集了一些祝福来,又让额楚带了一批出宫,也让和太子爷亲厚的人家,如张家、赫舍里家、富察家、完颜家写了。
有人写和和美美,有人写白头偕老,有人写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程婉蕴特意看了送去富察家和完颜家让两个儿媳妇写的花笺,她想知道这段包办婚姻,两个小姑娘心里是怎样想的。
完颜氏没有写字,只是画了一副人月团圆的小画,月影里荡开几笔一对人影,画得极美。而富察氏一笔秀丽飘逸的好字,一笔一划地写着:“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这一句把程婉蕴感动得几乎想落泪。
在撷芳殿两处新房的门口,点的大灯笼下的巨大花笺则是康熙的亲笔,写了大约八百字作文了,殷殷切切几乎全是身为祖父对孙子未来的期许与祝愿,程婉蕴就记得一句“新婚如新岁,春满旧山河。”真的,这些古人都太会了!
程婉蕴和太子爷也给两个孩子写了,但她没有告诉他们挂在了哪里,也没告诉他们她写了什么,她希望父母的祝福不要成为他们的负担,而是在一片祝愿的灯火之中默默守望就可以了。
额林珠早就跟乌希哈、茉雅奇约好了,要闹两个哥哥的洞房,唯一苦恼的就是洞房有两个,她们很可能闹不过来。
然后纳穆塞和哈日瑙海都被程婉蕴郑重交代了一个重要的任务:跟着弘暄和弘晳分别去富察家和完颜家翻墙抢亲……啊不是,迎亲。
听说富察氏家里兄弟众多,都是凶猛的肌肉男,拿着棍子早早等在院子里了,程婉蕴都担心弘晳这个小理工男能不能搞得定这些大小舅子,于是只好不讲武德地请了外援,把哈日瑙海和他的蒙古侍卫都暗搓搓地编入迎亲队伍里。
纳穆塞就跟着弘暄和完颜家帮忙,完颜家就比较弱了,程婉蕴主要是让他帮着挡酒去的,完颜氏的阿玛听说千杯不倒,日日混迹在市井中喝酒的,省得回头连宫门都找不着了。
程婉蕴今日便穿太子嫔的大衣裳了,但头上没有多戴特别华丽的头饰,脸上粉也扑得薄薄一层,今日是孩子们的好日子,她一个婆婆不必喧宾夺主,低调温和一些更好。
程婉蕴和太子爷两人在撷芳殿正襟危坐翘首以盼,一边等待一边回忆,足足说了有大半个时辰,两人说着说着最后都红了眼眶。
“真好,孩子们都长大了,如今也要有自己的小家了。”程婉蕴低下头感慨地笑,太子爷则探过身来为她拭去眼泪。
“这么好的日子,快别哭了。”太子爷笑道,“你不是早就想把他们赶出去了,怎么如今又舍不得了?”
程婉蕴郝然道:“那不是说笑的嘛。何况,我又想着额林珠很快也要出嫁了,到时候这家里就冷清了。”她说着又微微一叹。
孩子们长大后就像鸟儿一般,要飞向自己的天空了,而她和太子爷就像已经飞不动的老鸟,只能在那曾经挤挤挨挨的巢里远望他们离去。
“飞也飞不远,撷芳殿与毓庆宫那么近,弘晳和弘暄没有离开我们,以后每年木兰都让额林珠回来,咱们年年都能相见的。”太子爷又低言安慰她。
程婉蕴点点头,但这总觉着不大一样。
说着说着,看到正殿的宫女过来寻茉雅奇,程婉蕴忽然就想起太子妃前阵子莫名其妙开始腹泻的事儿,太医看了好几回,病情也好好坏坏,后来整个人都浑身无力,今日就没来。
听说今早茉雅奇出门,正殿里又砸了东西,如今使了人过来,难不成出了什么事?程婉蕴有些疑惑地看着那边。
“程佳嫂嫂!”一声脆生生呼唤将程婉蕴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小十八白白嫩嫩,穿着件绯红的衣裳,被王嫔娘娘打扮得小金童子一般。
程婉蕴捂嘴笑道:“哎呀,我们的滚床童子来了!”她上前张开手臂抱住了十八。
弘晋和佛尔果春见十八来了,立刻也蹦蹦跳跳过来要带他去新房里看看,程婉蕴嚷着慢点,就松手由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