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遇到儿子成亲,她可不想受挤,也不想跟两个儿媳妇住,因此早早就跟太子爷说了:“二爷,您可得好好打算,趁早把这俩赔钱儿子赶出去!”
胤礽哭笑不得:“有你这样当额娘的么?”宫里的娘娘都不舍得膝下的阿哥搬去阿哥所,哪个小阿哥搬出去自家母妃不是哭湿了帕子和枕巾的,说不定还会连着几日睡不着呢。阿婉倒好,恨不得提前把人踹出去。
程婉蕴摆摆手道:“二爷,说起来这日子还是当初好,生了这几个猴,我是鱼也死了,花也蔫了,墙泥上也全是甩的墨点子,您瞧我这院子里多久没栽新花了?还不是一挪进来就被这些捣蛋鬼嚯嚯了?也就那些饱经风霜的老花还能扛得住。”说了又叹气,“可惜弘晋和佛尔果春还小,不然咱们也能享享清福了。”
这再乖的孩子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尤其孩子都是窝里横的,在外头乖巧懂事,回来就拆家。程婉蕴悠悠地靠在太子爷肩头叹气,她心里琢磨着,也不知俩儿媳妇进门以后,她能不能找个借口把弘晋和佛尔果春也丢过去给她们俩照看,不如就说叫她们提前练练手,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才不会手忙脚乱嘛。
可行!还很省银子!以后弘暄和弘晳成婚后宫中就会单独给他们俩开分例了,程婉蕴已经开始期待儿媳妇进门后的悠闲生活了。
但南三所因为被康熙胡乱拆了一通,还是需要改建修缮的,正好离弘暄弘晳成婚还有两年时间,程婉蕴便和太子爷亲自带着俩儿子去了趟南三所,给两个儿子在南三所各看了两个院子,正好给内务府留出能修缮的时间。
弘暄温润文雅,喜欢诗词书画,他一下就喜欢上了临湖廊下遍植绿竹的一个小院子,不大,但清雅安静,这地方原本是十六阿哥住的,十六阿哥在兄弟里不算很起眼,但他不仅精通算学,还通音律和礼乐,写了不少曲子,也算得康熙喜爱,如今小小年纪已经进了礼部,在礼部潜心革新礼乐,发现了之前藉田礼上所奏的《雨旸时若》、《五谷丰登》、《家给人足》三章礼乐乐谱有误,与礼不符,当别撰,还被康熙嘉奖了一番。【注1】
而且这个院子在康熙拆东墙补西墙的过程中没有被波及,因为那时候十六阿哥还住着,因此整个院子保存得十分完好。不说外头,书室里,南窗长案、苇帘半卷,案上的灯罩是用绢丝仿古纸写的行楷兰亭序糊上的,而用来糊窗子的窗纸也是十六阿哥亲笔写的定风波,纱帘上也有狂草墨迹,另一侧,还有十六阿哥没有带走的一柜子书画和乐谱,柜门没有锁,挂了一张书签,上头写:“与谁同坐,昨日书,今日乐,明日赠与有缘人。”
弘暄直接就走不动了,他这儿看看那儿摸摸,似乎恨自己没能和十六阿哥相交,清风荡进来竹声,让他几乎想直接睡在这满室墨香里。
程婉蕴和太子爷对视一笑,这便定下了。
弘晳只想要大的院子,他对搬家最大的期待便在于试图说服太子爷给他院子里弄个冶炼高炉与铁匠铺子,但都被太子爷无情地驳回了。
因此今儿出来很有些闷闷不乐,不论程婉蕴和他说哪个院子好、哪个院子大,他都脚下磨着小石子转圈,不情不愿地说都好。
程婉蕴便悄悄附到他耳边,笑眯眯地说:“额娘也觉着选个大院子好,这样莱先生来了,说不定能和你一块儿住几日,你觉着呢?”
弘晳立刻抬头,眼睛闪亮:“莱先生要来?我怎么不知道!”
“天津卫收到了通关文书,天津水师提督报给你阿玛知道的。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莱先生没有写信告诉你吗?”程婉蕴故意捏了捏他的脸,“那可糟糕了,是不是莱先生嫌你烦呢。”
弘晳不是小孩子了,他立刻逃离额娘的魔爪,揉了揉生疼的脸,也有些疑惑地嘟囔道:“才不会呢,莱先生不是这样的人。我前阵子给他写的信,说不定还没送到呢。”这还是头一回莱先生没有及时回信呢。
程婉蕴抱着胳膊笑:“那你要不要好好选院LJ子了?”
“要!我要选最大的院子!院子要大,能放蒸汽机的那种!”
胤礽立刻在一旁泼冷水:“你死了这条心,顶多让你摆到造办处去。”
程婉蕴扯了扯太子爷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好啦,我的爷,人家都要成亲了你连人家院子里摆什么都要管,你这个阿玛难不成是个儿宝爸?可放放手吧!”
胤礽便瞪她:“慈母多败儿!”
“弘晳功课可没落下过,年年都是上书房旬考月考年考第一,我哪儿败儿了啊。”程婉蕴立刻反驳,“他既然没有耽搁功课,乐意专研些别的,还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东西,又不是外头那等捧戏子玩女人的,您就别这样苛刻了。”
“这喷气机哪儿为国为民了?”
“是蒸汽机。”程婉蕴笑道,“格尔芬大人去澳洲不就带上了?回头弘晳若是做成大的那种了,能按在马车上、远洋船上,那能省多少人力啊,您说是不是?”
胤礽觉着阿婉在给她画大饼,哼道:“真能做成再说这些吧!”
“那您得掏银子、给人给地儿让他折腾嘛。”
一家子拌着嘴往南三所里走。而独自一人搬到汉诺威的莱布尼茨,正提着皮箱,戴上了帽子,冒着风雪走出了租住的家门,他登上黑奴拉的人力车,往后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行人低着头匆匆来往着,他寓居的红瓦房子已经快看不见了。
青睐他的腓特烈公爵已经离世,继任的新公爵是牛顿的簇拥,他解雇了莱布尼茨,柏林科学院也重新聘任了新的院长,为了继续在科学和哲学上专研下去,他不得不辗转来到汉诺威,谁知汉诺威公爵却意外继任了英国国王乔治一世,也因他与牛顿持续多年有关微积分是谁发明的争论,拒绝将他带至伦敦,仍旧而将他疏远于汉诺威。
他就此失宠于宫廷,也被教会所疏远,有关他剽窃牛顿的言论也愈演愈烈了,他内心倍感孤独,处理着权贵委任的有关族谱的世俗事物,他已六十余岁的年纪,每日还要乘坐着破旧的四轮马车在崎岖山路上来回奔波不停。
有一日,他见到邮差经过窗前,忽然又想起那遥远的东方,那许多年不见的东方大国的皇子,他那么汲汲以求地向他汲取着所有有关科学的知识,而那里或许也不会有人再半夜向他的窗子里扔石头比怒骂他剽窃犯了。
莱布尼茨看向手边写到一半因灵感枯竭而未能继续下去的《论中国人的自然神学》,倏然站了起来——他决定要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他不想再当一个忙碌无为的异乡人,他或许可以在东方找到能安度晚年、潜心研究的地方。
他本想在汉诺威安定下来再写信寄往东方,告诉弘晳他换了地址,但如今也不必多费功夫了。他想,他告诉秘书自己要远行,若他不愿意跟随,他可以给他丰厚的报酬,请他另寻工作,但秘书却摇摇头,蹲下来笑着替他收拾皮箱:“先生,我跟您走过了柏林、巴黎、瑞克、纽伦堡与维也纳,您都没有说要解雇我,如今东方不过是稍远一些的地方罢了,您却要解雇我,难道是吝啬一张船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