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已经是两眼凄然的泪,“我真蠢,我差点害了你是不是,姐姐?”
程婉蕴见他这样,心也软了,她这点怀疑没有根据,或许只是她太敏感了,但她不得不将最坏的结果告诉他,宫里就是这样的地方,错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你知晓便好,如今还来得及……”她缓和了声音。
“姐姐,让我出海吧。”程怀靖忽然抬起脸来,那含在眼里的泪铺满了他憋红的眼底,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我留在宫里,总会想起,难以割舍……我如今这个样子也没法子坦然地娶妻生子,不如出海历练一番,不靠封荫自己闯下些功绩爵位来。”
程婉蕴心里也有些疼,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即便挣下爵位,你也没法子娶公主的。我们这样的人家,是绝不可能的,你要明白。”
从顺治到康熙两朝,唯有三个公主嫁给了汉人,却都是为了安抚三藩:和硕恪纯长公主下嫁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和硕和顺公主下嫁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隆、和硕柔嘉公主下嫁给靖南王耿仲明之孙耿聚忠,而这都是因清军入关、拉拢裂土称王的三位藩王,巩固统治。
除此之外,再无例外。
“我明白,我微贱之身,自然从没有想过能娶公主。若非姐姐今日问,我只会就此藏一辈子,谁也不说,或许藏得久了……也就忘了,又或许忘不了……说到底那也是我一人的事,与公主无关……”程怀靖苦笑,随后再次磕头恳求,“姐姐,我想入水师。”
程婉蕴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回头我会让太子爷为你求个能进水师里历练的机会,过了三月你就乘船去广州,海上危险,正好学个半年,待格尔芬大人今冬再次出海,你便能随远洋水师离开。”
怀靖磕头谢了恩,他走了以后,她叹了口气。
她最终还是做了个挥着大棒的封建大家长。
其实程婉蕴也是想着,少年人的情窦初开也会能因为时间与距离而消散,让怀靖离开这宫墙也好,一年两年再见不上,在大海上历经生死,往后或许就慢慢淡了。
她本也有些不舍得怀靖出去吃苦,但怀靖自己提了,想来他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更清楚自己在宫里时日越长,越发难以掩饰。
少年的感情是真挚的,少年的感情也全都在眼里,那份热烈和光芒根本就掩饰不住,程婉蕴怕他是被人算计了,也怕是身在东宫的她连累了他,才会让她成为别人的靶子。
程婉蕴独自一人又在屋子里坐了好久,有时又觉得自己也像个不可理喻的封建礼教代言人,真是迂腐顽固不通情理,可是……她不能置程家而不顾,为此她还不争气地偷偷哭了一回,就算以后怀靖怨她恨她,她也认了吧……她实在没办法鼓励怀靖不管不顾为爱向前冲,即便她有着后世人的灵魂,她也不敢,她怕死,也怕程家因此覆灭,更怕怀靖因这事儿而死。
而且人家八公主或许压根就不想知道、也不想要这份会妨碍她名声的喜欢。
总之,怀靖能答应、愿意离开,和她一起将这苗头趁早就掐死也好!
晚间,太子爷回来,程婉蕴就把想让怀靖跟格尔芬出海的事说了:“其实,他一直想入军营里历练,之前没个机会,今儿特意求到了我跟前来,我骂也骂了,可惜他就是不改心意,说男儿志在四方,就是想出去看看……”
她下午在屋子里发脾气的事瞒不住太子爷,未免太子爷追问,不如找了个明面上的缘故遮掩过去,怀靖这糊涂心思是决不能跟太子爷说的。程婉蕴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是她头一回对太子爷有所隐瞒,因此心里格外虚,心虚之下难免透出几分来,程婉蕴连忙站起来绕到身后给太子爷捏肩捶背,不住地趴在他身后撒娇:“二爷,好不好,好不好,怀靖不会添乱的,不求什么官,让他能当个水手、当个小兵尽够了,我的二爷,我的爷,求您了。”
胤礽被她温热的气息喷得一脖子都痒痒的,心里更是好笑。他还是头一回见阿婉给家里人求差事,他以前就在好奇,阿婉是不是永远都不会为了娘家求他。
但她求人的法子也太好笑了,旁人求他,要么送礼、要么送钱、要么利益相关交换,阿婉却只会抓着他的膀子使劲摇,差点没把他脖子摇得扭着了,而且还不是求什么高官厚禄,还咬牙切齿恨恨地说:“您只管让他当个小兵就是,谁也不用交代,就让他吃吃苦头!”
这求差事求得真新鲜。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自己这弟弟有仇呢。
“好了好了,依了你就是,”胤礽被摇得快散架了,“这不值得什么,你若是要官要爵我还得苦恼一阵,但这……回头我跟皇阿玛说一声就是,他最喜爱有志向又肯吃苦头的人,一准会应……只是你真舍得?一旦出了海,可就生死难料,什么都可能发生的。”
程婉蕴知道有危险,但她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了,除了水师太子爷能随意安插人进去,兵部是直郡王的天下,其他外放的官,康熙不一定会同意,若是起疑追查起来就不得了了,想来想去,正如怀靖所说的那样,唯有水师,也只能是水师了。
想通过远洋出海搏前程的人家很多,程家这样挤进去也不打眼。
所以她才会答应他,还要他早早就离京去广州准备,多学些航海的常识、技巧,也能尽快远离紫禁城,否则他在宫里一日,她便要为他担忧一日。
只是她最内疚的是,怀靖不懂,宫里的公主顶多就留到十九岁,而如今八公主已经十七岁了,康熙再疼爱她、十三爷再舍不得,她这一两年指定也是要嫁人了……怀靖这一走,这辈子就再难与八公主相见了,不论他是否忘怀。
程婉蕴再次叹了口气。
或许他也知道,只是被她骂了一通清醒了过来,最终还是选择了家人。
很快,太子爷果然为怀靖求来了恩典,他交了二等侍卫的差事,太子爷没真让怀靖当大头兵,给了个广州水师中军中营副参领铱驊的衔,妥妥当当地安置在格尔芬身边。
三月,怀靖辞别了祖母与父母,又进宫给程婉蕴和太子爷磕了头,背起行囊乘船出京,他走了以后程婉蕴又有些难过。
胤礽哄了她好半天,最后是用弘暄、弘晳的婚事才转移了程婉蕴的注意力。
“今年大选,首要的便是弘暄、弘晳的福晋,弘暄就不说了,他都这般大了,原本就该早早定下的,只是前两年没瞧到好的耽搁了,如今轮着弘晳可不能再拖了,要先定下来,让内务府细细筹办,过两年再成亲就正好,因此,我跟皇阿玛请了旨,今年由宜妃、德妃、你和王嫔一同主持选看。”胤礽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摇着,甘愿当着人肉摇椅。
程婉蕴蹭在他臂弯里,享受着温情时光,这才恍惚惊觉,居然连弘晳都到了要选看福晋的年纪了吗?这四个人里,宜妃是替陈贵人的十七阿哥选,王嫔是替十五、十六阿哥选,德妃是要给十四再添个侧福晋,再加上个有两个儿子即将要成婚的她,似乎也理所应当。